奮斗在晚明

第八章 與張太岳坐而論道

“你說的很好。”

良久張居正長嘆一聲,搖頭苦笑道:“想不到區區一個賣餅的小子竟然能對新政有如此見地,你不讀書著實可惜了。老夫便是張居正,你方才一番話讓老夫受益匪淺啊。”

寧修心道機會來了,作出一臉驚訝狀道:“張閣老?小子拜見張閣老。方才小子胡言亂語,還請閣老莫要放在心上。”

說罷沖張居正深施一禮。

張居正不置可否的捋了捋胡須,讓寧修心里直打鼓。

“實不相瞞,小子乃是江陵縣學生員,只是因為家父身體不好,故而才會幫著賣餅。”

“哦,原來是這般。不過如今你有秀才功名在身,如果醉心于這些奇淫技巧,怕是會對舉業有影響。”

稍頓了頓張居正慨然道:“你是個有見識的人,當好好溫書準備科舉,將來也好進士登科報效朝廷。”

寧修連忙道:“閣老有所不知,小子家境貧寒,雙親起早貪黑就是為了供小子讀書。小子推出這手抓餅也是為了讓家境有所好轉,雙親不至于那么操勞。”

“你做的對啊。百善孝為先,千萬不要像老夫一樣。”

張居正忽然變得悵然,搖了搖頭苦笑一聲。

張懋修連忙上前一步道:“父親大人無需自責。”

寧修聽得心中一緊,知道張居正是想起亡父和奪情風波了。去年張居正的父親病逝,那時他正處于推行新政改革的最關鍵時刻,不得已選擇了由皇帝出面奪情。但這樣一來,張居正的脊梁骨被人戳的生疼,他的政敵可以用不孝為借口對他進行抨擊。

雖然這件事情最終因為一場廷杖而壓了下來,但張居正卻有了心結。

此番寧修大提孝道,豈不是戳到張居正的痛處了?

他連忙補救道:“閣老無需自責。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閣老棄小孝,盡中孝,為大孝,值得天下人學習啊。”

張居正微微一怔,顯然沒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夠說出這么一番大道理來。最重要的是,他說的有理有據,讓人信服。

“你說的好啊,老夫這一年來積下的心結算是解開了。老夫欠你一個人情啊。”

“閣老言重了。”

“哈哈,你莫要推辭。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孔圣人尚可以拜項囊為師,你消除老夫的困惑,解開老夫的心結,老夫欠你一個人情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寧修知道這對他來說是個絕佳的機會,如果能夠給張居正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他的舉業之路將通暢許多。

寧修不想放棄這個絕好的機會,深吸了一口氣主動說道:“閣老,小子斗膽問一句,閣老推行新政后可有困惑之處?”

張居正微微頜首,面色肅然道:“老夫入閣之后,立志于推行稅制改革,下令全國范圍內重新丈量土地,核查征稅田額。可阻力非常人可想。你可知這是為什么?”

張居正雖然不明白寧修為何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但也來了興致,隨即和寧修聊了起來。往日和他探討新政的都是朝中顯貴,這些人雖然位高權重,但思維都很固化,提出的建議千篇一律。換成一個未涉官場的年輕人,或許會有不同的見解吧。

“回稟閣老,以小子淺見朝中阻力頗大,全因一個‘利’字。”

稍頓了頓,寧修繼續道:“大明立國之初,土地分配較為均勻,百姓大多有地可種。但到了成化、弘治年間,土地兼并已經日趨嚴重。究其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富商豪賈增多,更是因為科舉制度。”

“此話怎講?”

“大明有徭役賦稅種種,但有功名在身者可以免除徭役稅賦。故而若是誰家中了秀才,乃至舉人。同鄉族人必定爭相把土地投獻。長此以往,土地都集中到了這些縉紳手中,這些縉紳或是家中有人在朝做官,或是本身就是諸部院寺的主官。他們怎么可能允準重新丈量土地呢?”

寧修前世讀晚明史時,對晚明土地兼并直是深惡痛絕,并嘗試做出過許多推演分析。故而他此刻能夠出口成章,鞭辟入里。

張居正雖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因為其本身就是大地主,加之歷史的局限性,不可能擁有寧修這么深刻的認識。

寧修這番說辭也是考量良久的。如果對面的人換成了徐階徐華亭,他是斷然不會這么說的。

徐閣老生性圓滑,縱容家人侵吞田畝。及至徐階隱退,朝廷清查徐家田畝,發現徐家名下田畝竟然有十萬畝之多。天子下令收繳徐家侵吞的田畝,徐階竟然還忝著老臉請求能不能只歸還一部分。

但是張居正不同。雖然張家在江陵也是超級大地主,但張居正對于子女的約束還是很嚴的。

至于張居正病逝后遭到清算,從江陵老家搜到的銀兩也有諸多疑問。史學界對此態度不一,認為是萬歷皇帝授意給張居正潑臟水的居多。

反正那時張居正已經死了,還能從棺材里跳出來和萬歷皇帝對峙不成?

故而用一句話概括,徐階是不要臉皮的,連座師夏言都能出賣的人,連嚴嵩都能結為親家的人能有什么臉皮?

但張居正不同,雖然自己的老師徐階有污點,但張居正還是保全了徐家,并沒有落井下石。

面對張居正寧修敢于直言,因為他知道張居正不會就此事遷怒于他!

張居正聽了寧修一番話,直是沉默了良久。

“原來癥結出在了這里。”

張居正搖了搖頭,喟然嘆息道。

“那么,依你之見,該如何推行改革呢?”

張居正的聲音中聽不出喜怒。

不知為何,他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對朝局洞若觀火,對人心看的透徹。

“小子斗膽一言,請閣老徐徐圖之。”

寧修沉聲道。

張居正皺眉道:“你也說土地兼并是大明朝的一大痼疾,既然如此,更是應該下猛藥,豈能因噎廢食。”

寧修嘆聲道:“閣老以為范希文公和王半山公誰的改革更成功?”

張居正愣了一愣,不知寧修為何會突然問起宋代的兩位名臣。

“自然是王安石的熙寧變法更成功了。”

仁宗朝的慶歷新政和神宗朝的熙寧變法一前一后,但卻有不同的結果。

慶歷新政的推行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不但有官家仁宗支持,在朝中也有富弼、韓琦、歐陽修等人助力。

范仲淹提出了十條新政。

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長官、均公田、厚農桑、減徭役、修武備、重命令、推恩信。

這十條幾乎覆蓋了所有死角,乍一看來很美好。

但也只是看起來很美好......

失敗原因大概是兩條,一是范仲淹準備不足,限于嘴炮。他老人家認為憑借自己的影響力,可以做到登高一呼,無數人響應。事實證明他太高看自己的影響力了。

二是動了大地主的奶酪。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這些大地主和官僚自然聯合起來與范仲淹一派死磕到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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