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毒下堂婦

第十九章 姐妹

"姨娘在房里么?"春香帶著冬雪提著食盒問小丫頭道。

這小丫頭正是前一日何氏送來的,看著不起眼,很是伶俐,丟下手里的笤帚給春香二人作禮:"兩位姐姐來了,姨娘在房里歇著,我這就進去回話。"說完快些轉身進去了。

不到片刻,夏荷親自出來了,卻是眼眶泛紅,臉色有些不自在,不大看她們兩個:"你們來了,快些進來吧。"

冬雪就要過去,卻被春香拉著,給夏荷作禮:"姨娘安好。"

夏荷把眼瞅著春香,帶著無奈可憐的口氣:"春香姐這是作何,這是不把我當姐妹了,我..還不是姨娘呢。"

春香起了身,這才提著食盒上前:"婢子們是來給姨娘道賀的。這是湊了錢讓廚里備了酒菜,還請姨娘莫要嫌棄。"

夏荷臉脹得通紅,咬了咬唇,終究轉身向房里去:"你們進來吧。"

進了房,春香二人才看見敞亮的正房里擺放著一色的黑漆雞翅木雕花桌椅榻屏,案幾上的鈞窯花槲里還養著幾枝抽出嫩蕊的水仙,瞧起來擺設用度真的不比西廂遜色半分。

十一月初的夜已經寒意深重了,夏荷讓小丫頭把暖盆點上,送到里間的炕邊,擺上榻幾,放下了氈簾,掌了燈倒也暖意融融。她自己脫了外邊穿著的夾棉褙子,只一身家常的衣裙,烏黑的發挽了個小鬏兒,帶了幾分笑意看著春香和冬雪:"都到炕上坐著吃酒說話吧,同從前一樣,咱們姐妹也好久不曾這般親近過了。"

從前她們一起在衛府伺候二少奶奶,那時候還是衛大姑娘的時候,常常趁著不當值一起擠在下房的炕上偷偷吃酒說笑,說來似乎還在昨日的事情,卻已經恍然這許久過去了。

春香眼中也閃過一絲痛楚之意,終究還是拉著冬雪脫了鞋,上炕上坐下了,只是離夏荷遠遠的,并不靠近。

夏荷自嘲地一笑,讓小丫頭把食盒里的菜肴和酒拿出來擺在榻幾上,看了看,是尋常的三葷一素,還冒著熱氣,想來是廚里臨時做的。她想了想,喚過小丫頭:"去取幾個錢拿到廚里,叫她們現做道虎皮花生送過來。"

小丫頭答應著要去,卻被春香叫住了:"姨娘不必費事了,菜是夠了。"

夏荷苦笑了笑,依舊打發了小丫頭去,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從前我們四個在一塊,也沒有太多銀錢請廚里做菜,只有虎皮花生還是吃得起的,所以每次都是一碟子花生就著酒水,這回也不能少了。"

冬雪看了看春香,卻是忍不住對著夏荷道:"你如今不一樣了,你是姨娘了!"她咬著唇,"你怎么能背著少奶奶......"

春香拉住了她,搖搖頭,卻是道:"怎么秋棠還不曾過來?"

冬雪這才咽下了先前的話:"不曾見到她,想來一會子就過來了。"

正說著話,外邊傳來秋棠的聲音:"春香她們可過來了?"

小丫頭笑著答話:"春香和冬雪姐姐陪著姨娘在房里了,就等姐姐了。"

話音剛落,秋棠自己打了簾子進來,進了里間一邊跺著腳一邊解脖子上的斗篷系帶:"真是冷,今年倒是冷得早。"

春香嘆口氣,下來幫她取了濕漉漉的披斗篷搭在暖盆邊:"外邊是下雨了嗎?"

"可不是,二少奶奶吩咐我去給趙媽媽送些衣料,說是要托人帶回那邊府里給陳姨奶奶。"她一邊搓手,一邊靠近火爐彎下腰來:"終究還是我們命苦,這么冷的下雨的夜里還得來回走。"她如今不能近衛如意身邊伺候,早已經又是擔心又是難受,覺得院子里的都不大看得起她這個大丫頭了。

夏荷有些訕訕:"你也上炕來坐著吧。"

秋棠冷笑一下:"還是不上了,我這裙子濕了,別把姨娘的炕給污濁了,我就在這里坐著討兩杯酒吃就好了。"

說著自己尋了杯子倒了一杯酒,仰頭一氣飲下:"還是姨娘這里的酒好,吃著都覺得不一樣。"

她左一句姨娘,右一句姨娘,讓夏荷很有幾分不自在,忍不住道:"秋棠你也不必這樣,有什么不痛快的說就是了。"

秋棠冷笑瞥了她一眼:"當了姨娘氣性也大了,怕是瞧不上我這脾氣了。"

夏荷再忍不住了,將手里的酒盞重重磕在幾上,未語淚先流:"我知道你們心里都怪著我,怪我背著二少奶奶跟了二爺,說我忘恩負義,對不起二少奶奶。"她抹了把淚,"只是你們不想想,二爺要收了誰,是我們這些丫頭能拒絕的嗎?他連二少奶奶都不放在眼里,哪里還有法子能躲了去,我這也是...也是沒法子的事呀..."

她說得越發哽咽起來:"我跟你們一樣,大小伺候二少奶奶,心里始終敬著二少奶奶的,就算是跟著二爺也只會替少奶奶著想,難道還能做了對不起少奶奶的事不成!"

春香和冬雪有幾分動容,若真是二爺糊涂,強要了夏荷,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卻也怪不得她。

秋棠聽到這里卻是冷笑起來:"這話怕也只有唬弄旁人了,我卻是知道的,先前二少奶奶身子還好的時候,胡姨娘就老是打發金霞來找你要花樣子,我那時候還納悶過,你的活計不如春香,為何偏偏找了你,還只找你。后來少奶奶病重了,你可是去西廂去得殷勤,少奶奶才過了,你就去了前院,還說不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她拿著手里的酒盞,笑得輕蔑,"還說你是無心的?"

一時間,夏荷的臉色紫脹,瞪著眼連哭都忘了,望著秋棠說不出話來,春香和冬雪卻是變了臉色,不敢相信地看著夏荷,萬萬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內情。

好一會,夏荷的臉色慢慢平復下來,先前的眼淚和委屈都不見了,倒是多了幾分冷淡,她撫了撫自己發鬢,望著秋棠:"你說的不錯,是我求了胡姨娘讓我去前院,那會子少奶奶已經病得不成了,吃了那許多藥都不濟事,我不給自己找個去處,難不成跟你們一樣,等著被放出去胡亂配了人送去莊子上。"她目光掃過春香和冬雪,里面都是冰冷的陌生,"你們都是衛家的家生子,就是被放出去了,也能讓老子娘領了回去,我是買來的,若是真的被放出去怕是再沒了活路。"

春香這會子也顧不得了,她心里又氣又難過,說不出來的滋味:"少奶奶當初說過,不會委屈了我們幾個,你怎么就想著這樣的主意。"

"不會委屈?不就是把我們尋個人嫁了,也不過是些粗蠢的莊戶,再好也就是個沒錢沒勢的管事,還能有什么好去處!"夏荷似是已經徹底不在意了,嘴里沒有半分隱瞞,"我怎么可能情愿!當初跟著來殷府不就是想要收了做房里人的,我這樣也是幫二少奶奶,不讓胡氏仗著二爺的寵愛事事拔尖,可不就是為二少奶奶著想!"

她說著,卻是瞪著秋棠,桀桀笑起來:"你以為你做的我不知道么,當初二少奶奶病著,衛二太太來看了幾回,都是你悄悄與她在抱廈里說話,被我撞見了,看她跟你鬼鬼祟祟地,分明有什么!你又敢說你沒二心?!"

這下秋棠急了,把酒盞摜到榻幾上,猛地站起身來:"我與衛二太太能有什么,再如何也不比你作出這種沒臉的事來,倒是成了姨娘了,我今兒就好好賀喜袁姨娘了,盼著姨娘日后能事事如意,好好享清福,別怕人背后戳著脊梁骨說話。"說罷起身撩開簾子摔了就走了。

春香和冬雪也已經明白原委了,二人齊齊下了榻,沉默著給夏荷行了禮,卻是頭也不回地出了房回東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