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拳砸在土地上,堅硬的枯草立時將他的手指扎出血痕來。但是他仿佛一點兒也不覺得疼,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地面上!枯枝上!伴隨著如狂獅一般的嘶吼,使他平日的斯文儒雅分文不見了,眼下他只是一個瀕臨瘋狂的失敗者!
“微平!你冷靜點!”
郭興抓緊他的胳膊,在寒風里沖他大聲的嘶喊。這樣的他看起來太可怕了,作為朋友,他必須制止他自殘下去!
“事以至此,也沒有辦法了!
“就算皇上同意你削官降職,難道你真的甘心就這樣放棄多年來的努力?你要知道,你若是真的降了職,就會變得像我這樣,越來越讓人瞧不起!人往高處爬很艱難,可是跌下來之后再往上爬的日子更艱難啊!人家會毫無顧忌地往你身上投石頭,然后把你當渣子一樣踩在腳底下!”
“難道我就要甘心聽他們擺布,然后看著我的葳姐兒去給人作妾嗎?”他緊揪住郭興的衣襟,雙眼瞪得如同要脫出眶來,“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我已經傷害過她了,我怎么能夠再傷她一次?怎么能夠!”
“微平,你聽我說!”郭興咽了口口水,盡量放緩聲音說道:“葳姐兒是個要強的,她才不會甘受命運擺布,曾家好歹也是勛貴,她是平妻并不是妾,廣恩伯也是個老糊涂,只要她過去后打起精神來,不難把日子過好的!你必須先冷靜下來,把眼前的事辦好了,才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說實話,他對于謝榮這個女兒實在也感到頭疼,因為季氏太強悍的緣故,一切手段厲害的女人都讓他感到頭疼。所以他覺得早些把謝葳嫁出去也不是個很壞的主意,至少她出了嫁便成了曾家的人,就是要丟人也丟的是曾家。謝榮反倒可以一心一意經營自己的事業了。
“可是我努力這么多年,不是為了最后把女兒送到火坑里去!”謝榮一把將他推到地上,咬牙站起來,翻身下了馬。又箭一般地沿著河堤馳向遠方!
回府的時候已然半夜,謝榮東倒西歪地走到中門,謝葳突然從門內閃出,頭發披散著,而兩眼紅腫如核桃。她手里拿著把剪刀,咬牙沖到他面前來,瞪了他半晌,而后將剪刀直指著喉頸:“你想讓我嫁給曾密作妾,我就死給你看!”
她的聲音在庭院里凄厲地回響著,謝榮扶著廊柱。忽然兩膝一軟跪在她面前。
“你不必死,該死的是我。”
說著,他朝著廊柱使勁地碰著額頭,一下又一下,頃刻間已經撞出了偌大一個血包。
謝葳手里的剪刀咚地掉到地上。她使出全身的勁沖他痛哭呼喊:“謝榮我恨你!我恨死你!”
庭院里清靜下來,謝榮終于撞得無力,癱坐在地上。
黃氏站在不遠處的廡廊下,冷冷地望著他,“我們的葳姐兒,終于成了你成功路上的第二塊墊腳石。謝榮,我們母子三人全部都做你的墊腳石。夠不夠?你痛不痛快?”
謝榮痛苦地閉上眼睛,眼淚流下來。
因為整個過程其實都在謝琬的掌控里,所以廣恩伯回府后其實她就已經收到了消息,但是翌日晚飯后靳永還是派了人過來細說經過。
她聽說完沉吟了片刻,到底聽完結果再聽過程,感覺又是不同。這之中如果少了廣恩伯和靳永。整件事也就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她喚來玉雪,“賞兩個大金錁子給這位哥兒。”
一個大金錁子是二兩,兩個就是四兩。哥兒接過來的時候手都有些發抖,連忙跪地嗑了幾個頭。
到這會兒,她也說不出來什么心情。謝葳的婚事有著落了,謝榮有了個身為平妻的女兒,與送女作妾有什么分別?作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與曾家謀面了。而曾家作為勛貴,謝榮也不再可能與勛貴圈子有什么牽扯。勾結勛貴這條路,便已然讓她絕得八九不離十。
謝葳雖然不會滿意這門婚事,可是她卻不是個甘于平庸的人,更不會像謝棋那般破罐子破摔,又豈會甘心做個平妻?少不得要把廣恩伯府鬧得雞犬不寧才罷休。至于任如畫,就是閑出來的毛病,從此以后屋里有了個謝葳與她為對,她也不大有時間出來興風作浪了。
就像弄倒殷曜要先整垮季振元,整垮季振元也要先剝離掉附在他身邊的這些力量一樣,她要贏得最后的勝利,也得先把謝榮身邊這些人一個個杜絕和鏟除,然后才能直取他的要害。
可是作為幼年時的伙伴,謝葳落得這樣的結局,她依然是不舒服的。如果她不那么作死,今天絕對會是另一種結局。
她問玉雪:“爺在哪兒呢?”
難得殷昱晚飯后沒曾來粘著她。
玉雪笑道:“爺在書房里呢。駱騫他們似乎收到什么消息,正在議事。”
謝琬想了想,起身到廚下,親手做了碗蛋羹,讓邢珠端著往他書房來。
駱騫已經稟報完畢,殷昱正凝眉坐在書案后沉思什么,聽見武魁說她來了,便就下意識地抬起頭。駱騫揖首喚“太太”,謝琬沖他點了點頭,接過邢珠手上的蛋羹遞到書案上,說道:“是不是武昌那邊金逢有消息過來了?查到什么了嗎?”
自打她出現,殷昱的目光就一直沒離開過她,而且眉頭也不自覺的舒開了。他點點頭,牽著她在旁邊坐下,挪過桌上幾張紙給她看:“郭家人十天前果然搬走了,金逢他們正在暗中跟蹤。
“而他們在南下的途中也確實有土匪擋路,被金逢他們前面的人預先制住了。這批土匪雖然的確是長居在那里的山賊沒錯,可是郭家人南下的時候卻是輕車簡行,完全看不出值得一搶的樣子。土匪們當時卻出動了足有四五十人,而且個個手上有刀具,這顯然不正常。”
謝琬想了想,說道:“那這幫山賊就極有可能是受人錢財與人消災。山賊只認錢,此時恐怕讓人去查也查不到什么來的了。”
殷昱點頭:“就算他們見過付錢的人的真面目,此人也肯定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婁羅,去查他實在沒有什么意義。而我們只要知道確實有人在意圖要殺郭家人滅口就行了。眼下郭奉的家人對我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線索。”
謝琬沉吟道:“既然大家都想把郭家人拿在手里,對方肯定還會有暗招,不會一次不成就罷休的。”
駱騫頭次親耳聽這二人議事,才知道謝琬果然胸中也有丘壑,并不是白得了他們主上這么一番傾心的,想起主上如今終于又多了個商議的人,心下頓時也生出幾分歡喜,上前說道:“奶奶與主上不謀而合,主上這里正在下令差遣卑職們呢。”
謝琬笑道:“那你們忙。我在旁邊坐著。”
說著退到一旁去,替架上君子蘭澆起水來。
殷昱這邊吩咐了駱騫幾句下去,便就端著蛋羹走過來,邊吃邊說道:“謝葳跟曾家的事兒完了?”
“完了。”謝琬放了水壺,坐到他旁邊,“現在不管季振元他們有沒有與勛貴接觸的想法,有廣恩伯府和謝榮夾在中間,就都要多上幾分難度了。但是該做的事還有很多,我卻不能松懈。對了,既然謝葳要成親,我們到時也去添個妝吧?”她看著他,說道。
添妝是其一,其二還有件事,文四兒他們還待處理。不過在謝葳出嫁之前,他們還必須待在那里。不過她也交待了他們倆見機行事,而聽說謝榮這些日子并沒曾顧得上理會他們,她一方面疑心是謝榮對他們起了疑,一方面也讓他們自己當著心。
殷昱把最后一口蛋羹喂到她嘴里,把她摟過來,說道:“當然去。”往她唇上啄了口。
謝琬仍有些羞澀地垂了垂眼。但是很快她又抬起頭來,狡黠地指著他后頭的書架說道,“這次我辦了件這么痛快的事,沒有人分享真是無趣。不如你把前朝皇帝親編的那整套詩集讓我轉送給靳表叔,讓我更加高興高興?”
這套詩集一共五冊,乃是前朝亡國皇帝的親筆手錄。這位皇帝雖然治國不怎么樣,才氣卻無人可及。不說這詩冊,就是那手翰墨當時也鮮少有人能及,不知道是誰進獻給他的,他一直寶貝得很,放在書架上,還專門辟了個小格子。
殷昱回頭看眼那詩冊,想了想,忽然走到靠墻炕上呈大字形躺下,大聲道:“你來使美人計,我就送。”
謝琬哭笑不得。看他躺在那里等待送人上門的樣子,想了想,于是走到炕邊說道:“你閉上眼睛靠墻做倒立,有點花樣,我使起美人計來才有意思。不然沒趣。”
殷昱挑眉看了眼她,果然下床靠墻做起了倒立。
謝琬走過去,“還要閉上眼睛。”
殷昱把眼睛閉起來。
謝琬輕笑了下,躡手躡腳走到書架旁,取了那詩冊在手。
正要轉身,虛掩的書房門忽然緊閉了,而原本閉眼做倒立的那人不知道幾時又回到了炕上,正屈著一條腿慵懶地半坐著,敞著一副緊實的胸懷,呲牙壞笑沖她勾著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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