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瑯正好在書房里。
謝琬走進去,徑直道:“哥哥趕緊查查,手頭可曾丟了什么東西沒有?”
謝瑯一頭霧水,謝琬便把心中的猜疑跟他說了,謝瑯心下一驚,也趕緊翻查起來,翻到書櫥里頂層時,他驀地回過頭道:“近日魏閣老讓我謄抄的一份西北軍餉的名錄不見了!”
謝琬心下一沉,問道:“這東西可重要?”
“雖不說十分重要,卻也關系到許多人利益。”謝瑯皺眉看了她一眼,說道:“你知道朝中許多人都會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網,軍營里也是,這批軍餉還包含著一份嘉獎名單,當中有幾個是朝中有很大背景的世家子弟。
“以往杜閣老掌管兵部時,這些人都是排在前列的,可魏閣老這次讓劉侍郎他們將之排在了末尾。如果這名單真落到他人手里,掀不起大風浪,但是也要防他們私下透露給這些人,不然魏閣老就會引起這些人私下不滿是肯定的。魏閣老入仕不久,發生這些事都他來說都是不利的。”
謝琬凝眉坐下來,果然謝葳是沖著謝瑯來。可是謝葳拿著這些是沒用的,肯定是謝榮背后指使!她總算知道謝榮為什么會當著那么多賓客面非得把王氏送到府里來了,原來他打的還不是讓她在這里興風作浪的主意,而是沖著魏彬!
就像她把目標對準季振元和顧若明,用來瓦解他們的內部力量一樣,謝榮也在不聲不響地,以卑鄙無賴的行徑作掩護,實則也暗中施行著對付他們的計劃!
如果說她那日沒有識破謝葳她們的奸計,謝葳很可能還會留在府里,那么謝瑯丟失的資料也會更多。到那時面上看不出來,可若到了關鍵時刻,魏彬有什么麻煩纏身的時候,這些被謝榮暗中布下的隱患就會都浮出水面來罷?
“這件事你得立刻告訴魏閣老。”謝琬當機立斷道,“好在是發現了,如今立刻把這份名單按照不得罪人方式重新排名還來得及。你這就過魏府去,把事情始末跟魏閣老說清楚。這樣就算謝榮得到了那名單,與這些勛貴面前挑撥離間,最后事實也會證明一切。”
謝瑯火速預備出府,這里謝琬對著夜空咬了咬牙,才又回房。
翌日王氏和謝棋就發現院門口多了不少看守的人,不管謝棋去哪里這些人都步步相隨,這令她和王氏都感到十分郁悶,但是卻也無可奈何,因為她知道自己是使喚不動這些人的。
但是難道這樣她就不走動了么?
她照樣曬太陽逛園子,也偶爾跑到謝琬的楓華院外頭瞧瞧,因為她實在很好奇謝琬住的地方是有多么講究。當然她是接近不了的,楓華院的丫鬟一見到她就個個豎起了眉,直把她當賊防。
不能去楓華院,她就去別處,她不是可以去洪連珠那里么?她可以給她請安啊,洪連珠的房里肯定也布置得極好。
于是她就真的上正院來了。
“你干嘛呢?”
才到了正院門口,青黛聲音就響起來了。
她下意識把腿縮了縮,說道:“來給大嫂子請安啊!”
“不必了——”
“青黛,大爺在屋里么?殷公子來了。”
這時候,羅縝快步走過來道。
殷公子?不是殷昱么?
謝棋心里跳了跳,她沒有見過殷昱,不知道這廢太孫究竟長著副什么模樣?
青黛領著羅縝進內了。
謝棋退了兩步,往二門下來。
殷昱坐在前院正廳里。這些日子忙著查駱七那事兒都很久沒到楓樹胡同來,說不想念是假的,所以明知道不能見面,也還是愿意來走一遭。
正想著,門前院子里海棠樹下就出現個穿得花紅柳綠的女人。
她在盯著他打量,然后雙眼里露出精亮的光。
殷昱皺了眉,別過頭,問駱騫:“那是誰?”他并不記得謝府里有這樣的人。
駱騫默了默,說道:“就是曾經險些把琬姑娘坑得很慘的謝家二姑娘,謝棋。”
身為一個稱職的暗衛,就是得把一切有可能與主子有瓜葛的人的來歷都弄清楚。于是他把這些日子搜集來的訊息一五一十都跟他說了。
殷昱眉頭皺得愈發深了。
駱騫道:“要不要把她趕出去?”
殷昱默了默,起身道:“我們進去,你去把這事告訴聲琬姑娘。”
被別的女人無端覷覦這種事,當然是由妻子出面處理比較好。
謝琬也聽說殷昱過來了,不過她可不打算去相見。離成親也不過半年的事了,能不見則不見。
但是聽說謝棋居然在院子里偷窺殷昱,她也來了火氣,到了前院,果然見得謝棋還在海棠樹后探頭探腦。
她走過去,湊到她耳邊道:“好看嗎?”
“好看。”謝棋盯著屋里點頭。等說完回頭,見著是她,立時嚇了一跳。
“我也覺得很好看。”謝琬冷冷揚唇,“可惜不是你的。”
謝棋滿臉漲得通紅,又驚又羞,立時說不出話來。
謝琬沉下臉:“跟我來!”
謝棋很不服氣被她喝斥,可是又無可奈何,隨著她到了碧落軒。
王氏正在喝湯,身邊的丫鬟如意濺了兩點湯漬在她手上,被她好一頓臭罵。
見了謝琬進來,一屋子人又安靜了,謝琬揮手讓人都退了下去,邢珠把門關上,把謝棋帶上,也一道退了出去。
王氏見她這陣仗,頓時起了警惕之心。謝琬卻在桌旁坐下來,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口,說道:“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么我居然沒有把你直接轟出去,而是又留了下來?”
王氏睞著她,“你想干什么?”
謝琬看著前方,說道:“若是說起你對我們所做的那些事,我就是手刃你都不過份。”
她轉過頭來睨著她,然后道:“可是我現在又有些猶豫,因為你這樣多難受啊,前二十年窮得口袋叮當響,中間三十年在謝府享盡了福氣,后來這幾年過的卻是生死不如的日子,——從受人景仰的謝老夫人到連親生兒子都嫌棄的老寡婦,這滋味,其實夠你受的了。”
她微笑看著王氏,語氣悠長而淡然。
王氏氣怒攻心,急速地喘著粗氣,可是在這樣從容的她面前,她竟然不知道該辯駁什么!
因為該死的她說的竟然是事實,竟然連自欺欺人的語言都羅織不出來。
謝琬又抿了口茶,接著道:“想想那三十年里,你過的日子已經讓很多人羨慕了,我記得父母死后我暈后醒來去見你,你端坐在正堂上方,擺出雍容親和的神態,如果不是因為我太了解,我真的會以為你就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婦。
“如果你不再做那些孽,你就是全清河最讓人羨慕的富太太。
“如果你聽從謝榮的話,善待我和哥哥,不是那么趕盡殺絕,興許我并不會動你,而只是拿回應該屬于我們的那些東西算數。如果你不跟任夫人合謀,謝宏不會殘廢,謝棋不會落到如今破鞋一樣的地步,謝家長房不會就這么殘了,謝啟功不會死,謝榮也不會走向越來越偏執的道路上去。
“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王氏,你今天得到的待遇,其實都是你應有的報應。”
她說完,輕輕地吹了口茶,蓋上蓋,放下來。
王氏卻已經心驚肉跳了,有時候,人的內心總有種叫做自欺欺人的東西,在人遇到困境和危險的時候躥出來,像迷藥一樣使人罔顧理性,堅定地認為只要自己不相信,它就不存在。
王氏就是這樣的,即使謝榮這樣對她,即使她在四葉胡同什么都不是,可是她內心里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在清河謝府呼風喚雨的老太太。如今猛不丁被謝琬這么一點破,她滿腔的自以為就像烤雞蛋一樣砰地炸開了,眼下的她覺得,自己居然連塊遮羞布都沒曾有了。
“你究竟想說什么?”她咬著牙,聲音像從喉嚨里擠出來似的。
“我想說的是,你想不想再過回當初那種受人尊敬的生活?”謝琬摩挲著杯子上的描花,說道。
王氏目光微閃,雙眼緊盯在她臉上。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體體面面地在四葉胡同呆著,就跟我做樁交易。”
“交易?”王氏反問,尖笑起來,“你讓我跟你做交易?你以為我當真老得癡傻蠢了么?別說我沒什么可以與你交易的,就是有,你會相信我嗎?我又憑什么相信你?你跟我做交易,沒準我會被你害得骨頭都不剩,你以為我會上當?”
謝琬等她笑完,才說道:“你說的都有道理,你如今一無所有,的確沒有什么我看得上眼的。我也的確不會相信你,而且,我那么恨你,說不定還會索性把你給弄死。
“可是,你就算一無所有,你也還是謝榮的母親。我不相信你,也一定會相信你的遭遇。我那么恨你,可是我也覺得,現在去弄死一個完全跟我已經不對等的人,實在已有份。王氏,你真的沒想過,利用你自己的優勢,去給你自己爭取個好點的將來嗎?”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