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華醫院。
手術層中間位置。
100級的層流手術室,門口標注著“特別潔凈”四個藍色楷體字,內里寬敞,明亮……
長相可愛的器械護士低著頭,整理器械;滿臉痘痘的麻醉醫生低著頭,整理……電腦文件夾;滿臉緊張的何亮低著頭,整理……病人的胸腔……
康主任的頭是昂著的,驕傲的像是一只被獅群逐出的老獅子。
而他的母獅子們,卻好似漸行漸遠了。
康主任沒有關注母獅子們的態度,他用復雜的目光望著凌然,內中包含的情緒之多,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憤怒?有一點。
驚訝?多的很。
還有遺憾,羨慕,嫉妒,后悔,追憶……
如果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尚存,康主任就會丟下手里的鉗子,讓凌然自己縫合傷口。
這樣做的話,大概率會給凌然制造一些麻煩,因為他的一只手堵著病人的傷口,單用一只手來暴露視野的話,還是有些困難的。
即便有何亮或者霍從軍幫忙,因為技術的緣故,幾個人也要多忙乎一會兒。
但是,康主任知道,也就是那么一會兒罷了。
而且,結果還是自己絕不想接受的。
讓醫院高層的周副院長,有機會看一場凌然獨立主刀的心臟手術?甭管這個手術的級別高低,難度高低,主刀做了心臟手術,就是一份資歷了。
更別說,今天的手術難度其實并不低。
心臟外傷修補說起來,好像是心臟外科里的闌尾手術,但闌尾手術的死亡率是多少?百分比都不夠用,得用千分比萬分比來說明了,而心臟外傷修補術的生存率用十五分之十三,十八分之十七來表達,都是正常的。
那些傷在了下腔靜脈,穿到了背面的病人,下不了手術臺的,總是有的。
如果凌然不幫忙的話,今天的病人的最終命運,康主任也是不敢保證的。
20年前,他還會更自信一些,雖然也自信不了多少,可要說現在的話……
“手術刀。”康主任伸出了手,仿佛沒有察覺到尷尬的氣氛似的,開始給病人的切口擴大,以更好的暴露。
凌然的手依舊按著病人的心臟,康主任也就當不知道。
反正他不看,不問,不說。
何亮繼續給康主任當助手。
要是平常,他肯定要說些不惹人開心的話。今天卻是沒敢。
康主任罵人在外科醫生里面,是不太兇的類型,但也絮絮叨叨的令人煩悶來著。
現場最適合被康主任罵的,最直接的罵材就是何亮了,所以,他也最是小心翼翼。
一群人各具心思,都不愿意開口說話,手術室就逐漸安靜了下來。
反而是手術速度提高了起來,準確度也有所提升。
凌然露出欣慰的笑,果然,只要大家各司其職,不要太興奮的聊天,就能提高效率,提升能力。
“何亮,你來縫合吧。”凌然看著切口被擴大,暴露偏于完善的時候,主動讓出了縫合的機會。
隨時準備支援凌然的霍從軍不由露出欣慰的笑,他剛才還在想,如果凌然一點面子都不給康主任的話,該當怎么樣。
當然,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但是,畢竟得準備一點攻擊的材料,多攢點唾沫,才好將康主任壓的服服帖帖。
令霍從軍沒想到的是,凌然竟然主動提出讓何亮來縫合心臟破口。
不是康主任,康主任身為主刀,被凌然指派,情感上肯定是不爽的——也不是凌然自己,凌然是急診科的人,搶著縫合,說好聽點是不尊重康主任,不好聽的話,就是不尊重人了。
何亮還真的是最適合的人選了,年輕級別低,能做事,也好罵……
霍從軍微微點頭,凌然能夠點出何亮來,說明也是成長了。
何亮本人也是沒什么選擇的,他下意識的看了眼康主任,很快意識到自己做錯了。
康主任只是冷漠的瞅他一眼,一言未發。
偏偏何亮還只能跟著做縫合,自家主任是個沒用的,霍從軍和周副院長可不是,別的不扯,找個理由,丟出去扶貧就能讓你掉三十斤肉。
何亮重新低下頭,像是一只工作犬似的,乖乖的要了針線,再低聲道:“我沒縫過這個位置的。”
“從我手指的位置進針。”凌然毫不猶豫的教導起來。
何亮只敢“恩”一聲,就像是實習生似的,顫顫巍巍的舉著針上來了。
“等一下……手穩點。”凌然一眼就看出何亮的狀態,卻是毫無感情波動的提醒了一聲。
要說教人做手術,或者說,投喂人做手術的話,凌然還真的是極有經驗的。
他在昌西省內做飛刀做的多了,也不是每次就把手術完成即可。
邀請飛刀的病人,通常的目的是得到較好的治療效果,但不同的醫院和醫生又不同了,許多人都是奔著學習的目的去的,如武新市一院邀請的飛刀,就是為了學習肝切除,從而能夠自己做手術。
這種行為,就像是購買商品的時候,要求賣家附贈一系列的生產技術——中國企業經常如此,只要價格開的合適,也是能夠達到目標的。
而凌然向來是不介意傳授技術給其他醫生的。
甚至在一系列的飛刀過程中,凌然還掌握了更多的經驗。
對何亮這種有點底子,又不是很有自信的醫生,凌然就說的非常仔細:“一般來說,這樣的心臟裂口,可以選擇間斷縫合或者褥式全層縫合,你自己比較擅長哪種,就用哪種。但就這個位置來說,為了避免影響血運,你可以在裂口兩側各縫一針,然后交叉牽引,從而暫時止血……”
何亮乖乖的聽著沒吭聲。凌然說的只是普通的心臟外傷的縫合法,他自己也是熟練的。
但是,隨著凌然的說明,何亮的心情是漸漸平復下來。
對啊,不過就是位置不好的心臟外傷縫合而已,誰還能每個位置都縫合過嗎?無非就是在不同位置,執行相同的方案罷了。
何亮再這么想著,進針的手也不抖了。
凌然在旁給他牽了牽線,只幾下的功夫,就將病人心臟的裂口給縫合了起來。
兩人的配合嫻熟,就像是配合了許多年一樣。
何亮有種感覺,好像跟凌然配合,比跟最熟悉的康主任配合,還要舒服。
這時候,他不由的再看了眼康主任。
康主任依舊低著頭,像是只不服輸的老獅子似的,就等著凌然離開,好重正“虎”威。
“沖洗一下,然后關閉胸腔。”凌然卻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開什么玩笑,辛辛苦苦的跑一趟,不能止個血就走吧。
凌然不辭辛苦的與何亮一道,做心包沖洗,放引流管,分層縫合胸腔。
康主任愣了愣,卻只好扎著手,在旁不尷不尬的看著。
好在他并不需要等待多久,因為凌然的關系,胸腔的關閉縫合,遠比正常的速度要快的多。
也因為關閉胸腔的時間足夠長,凌然的操作,卻是全部落在了康主任眼中。
簡單、直接且嚴謹。
就像是標準答案似的,讓人看到的時候恍然大悟,又不得不皺眉思考。
康主任微微抬頭,心中有無數的念頭閃過:
“怎么會這么強。”
“這么強,我該怎么辦?”
“心外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