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府在西四胡同里,極不打眼。北朝的京都呈四方布置,自正中的永安長街又分作東西市,自來東為貴,東市居住的大都是王侯高官,至不濟也是豪富一流,大片開闊的府邸宅院密密麻麻地排列著。而西市卻是尋常百姓和商賈的居處,還有許多店鋪酒家茶肆也都在這邊,整日嘈雜非常,但凡是在京中為官的,都不會在西市居住。
若華一路聽著馬車外熱鬧的叫賣聲,人來車往喧嘩吵鬧,頗有興致地撩開一線簾子悄悄打量著外邊。
一旁的董婆子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在一旁陪笑道:“先前夫人進京之時原打算在東大街上尋一處宅子買下來,老爺卻讓人捎了信來,說是不管東西,只要宅子合適,內院清凈便好,不必跟著人比闊氣,所以才買到這里的一處宅子。外邊瞧著是鬧了些,院子里還是極為清凈的,表小姐可別見笑。”
“舅舅說的極是。只要住的安心,東市西市都是一般模樣,不必太過講究的。”若華笑著道,心里對這位不愛攀比虛華的舅舅又增了一分好感。
西四胡同倒的確是塊鬧中取靜的清凈所在,進了胡同最里面便是葉府。進了角門馬車卻未曾停下,依舊走著,直到到了內院垂花門前,這才停下。
葉夫人是早就等在門前,翹首以望。見著馬車過來,頓時喜出望外,讓人上前打了簾子,親自走上前去要迎著若華。
若華借著董婆子的手下了馬車就見垂花門前一位身著銀朱色暗刻花云紗褙子的中年女子走上前來握住自己的手,未說話間淚已雙流,一旁簇擁著的幾位丫頭媳婦忙勸慰道:“夫人快別難過了,表小姐新到,這是喜事呀。”
若華知道眼前這位就是舅母,忙拜下去道:“若華見過夫人。”
葉夫人一把拉住了,細細瞧著若華的模樣,心里有喜有悲,哽咽道:“好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言語中情真意切聽得若華也忍不住一陣心酸。
葉夫人好容易回轉過來,這才持著若華的手領著她進了院子里去,一路走著一路還不住地問起若華這些年在府里的身子如何,有什么喜好,愛用些什么,都細細地問明白還讓跟著的丫頭們記下來,一會子回報廚里好生備著。又打發了人去前院書房請了幾位少爺過來,去西邊院子請了大奶奶過來,一時間丫頭們紛紛領命去了。
若華頗為不好意思,為了自己這么個客人弄得這么大陣仗,倒是失禮了。她低聲說與葉夫人聽,葉夫人很是嗔怪地道:“你哪里是客人,本就是自家人,如今好容易回來了,該讓他們迎著的。”
進了上房,葉夫人徑直帶著若華到了內堂坐下,依舊不肯讓她坐下位,卻拉著坐在自己身旁,口中唏噓道:“一別竟然十余載,算來當日你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孩,如今也是待嫁的年歲了……只是你舅舅與我竟然疏忽至此,竟讓那杜家這般糟踐你姐妹二人,可憐若蘭已經……”說著又忍不住滴下淚來。
若華雖然并非本尊,卻也感同身受,來到這邊的幾月時間可謂是步步難行,處處小心,只怕會一步踏錯萬劫不復,如今見了舅舅舅母的關切,心里也是感慨良多,卻不敢表露出來,只得強笑著勸道:“都是我的不是,惹得舅母傷心了。”
葉夫人嘆口氣:“好在若蘭如今也有了身子,前兒我打發人去王府上瞧過她了,說是這幾日也會過來這邊坐坐,你們姐妹也有日子不見了,也可以好好說說話。”
說話間,一名丫頭打起簾子進來笑著福身道:“表小姐的箱籠已經送去聽荷館里,跟著的兩位姑娘也都已經過去了。”
葉夫人點點頭,笑著道:“老爺和我一早就瞧好了,那聽荷館最為精致,又清靜自在,做閨房之用再合適不過了,你就住在那邊吧,里面用物都是一應備好了的,丫頭也都是我親自挑了的,先住下瞧瞧,若有不好不盡之處,只管打發人來回我。”
若華忙站起身來,福身道:“舅舅舅母的盛情讓若華很是感激,哪里還敢再有多話。”
葉夫人見若華舉止談吐落落大方,又無驕嬌二氣早已喜歡不已,忙拉她起來坐下。
“是二妹妹來了?”遠遠地就聽見廊上有人問話,卻見丫頭們打起簾子,笑道:“大奶奶來了。”
果然是那日見過的大表嫂快步進來,笑著上前道:“二妹妹安好?”
若華慌忙下來見禮,卻也被大奶奶攔住了,口中笑道:“咱們府里可沒那么多虛禮,只管坐著吧,母親早就惦著你了,好容易瞧著你來哪里舍得讓你拜來拜去的。”
葉夫人笑著道:“你這個直性子也不知道改一改,我們是早就慣了的,倘若嚇著你妹妹可怎么好。”
又向若華道:“她是你大表嫂,娘家是平陽府吳鎮撫家的長女,素來養在軍中,性子跳脫,沒有半點女子的習氣。”又笑望著大奶奶道:“也只有你表哥那憨實的個性受得住她。”
這話說出來房里笑倒一片丫頭婆子,葉大奶奶難得地紅了臉,卻是大咧咧地坐下道:“母親這話可說得偏心了,爺的個性可不也就是我這直性子耐得住,這才是正巧對上了眼。”這話說得更是讓旁人聽了笑得打跌。
葉夫人也掌不住笑開了,若華笑著瞧著自己這位大表嫂,那日在杜府竟然沒瞧出來,竟是這么有趣的一個人物,沒有矯飾就是直爽的個性,叫人很難不喜歡。
葉蘊濤進房來時,見到的就是一片笑得臉紅的丫頭們,葉夫人帶著若華坐在上位也是笑個不停,葉大奶奶卻是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坐在下首,見他進來,這才起身迎了上來。
“什么事這么喜歡,倒說來讓我聽聽。”葉蘊濤微笑著上前道,卻是走到若華跟前,與若華互相見了禮。
葉大奶奶一本正經地道:“母親說二妹妹難得回來,你這個做哥哥的不能躲了清閑,罰你出銀子置辦一桌兒席面給二妹妹接風。”
原本漸漸不再發笑的丫頭們又忍不住,卻又不敢在葉蘊濤跟前放肆,只得強壓著笑聽著。
葉夫人那頭也來了興致接上口道:“可不是,你整日在外邊忙著,也不得閑來瞧我們這些娘兒們,你妹妹來了,總不能怠慢了去,快快取了體己來,讓咱們也跟著高興高興。”
若華倒鬧了個大紅臉,慌忙起來擺手道:“不敢,怎好為了我,叫大表哥破費呢。”
葉蘊濤卻點頭笑道:“應該的,早就該孝敬娘了,只是如今借了二妹妹的名頭倒顯得沒了誠心,不如明兒陪著母親去玉佛寺上香,再擺下席面為二妹妹接風,一并應了如何?”
葉夫人頓時喜上眉梢,問道:“明兒你不用去司里應卯么?”
葉蘊濤笑著道:“指揮使大人聽聞父親轉日就要任職,便許了我三日的假,無需應卯。”葉大奶奶在一旁聽得也是歡喜不已,抿嘴笑著。
葉夫人點點頭,笑著道:“那倒是好,去給你兩位妹妹上個平安香。索性打發人去問問二少爺學里若是無事,明日也不必去了,一同過去熱鬧一番也是好的。”
“夫人不必打發人去了,二少爺來了。”門前的丫頭子笑著掀開簾子,一名身著玉色紋羅袍服,腰間束著石青束帶,俊美修目長身玉立的年輕男子邁步進來。
他一進房來便上前給葉夫人見了禮,又向一旁起身立著的若華道:“這位一定是二妹妹了。”
一旁的葉大奶奶笑著道:“這是你二表哥,快快見過吧。”
若華微微一笑,向著他福身道:“見過二表哥。”
葉蘊誠忙也回了禮,臉上帶著溫文儒雅的笑向著葉夫人道:“今日老爺吩咐我向學里告了假,說是妹妹來了,明日不必去學里,且陪著母親和妹妹說說話,正巧大哥說要陪母親去玉佛寺上香,自然我也是要一同去的。”
葉夫人更是喜歡,道:“那便好了,你自秋闈之后便一直未曾停過學,離春闈還有好些日子,總該歇一歇才行。”
葉蘊誠應著道:“是,只是不敢怠慢了課業,怕先生責罰。”
葉大奶奶在旁笑道:“誠哥兒哪里是怕先生責罰,先生早已對他的才學欣賞不已,哪里舍得責罰,只怕是為了躲咱們的孟家妹妹才是真的。”
葉夫人與眾人也都笑著戲謔地瞧著葉蘊誠,連穩重如葉蘊濤都有些笑意,葉蘊誠俊臉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沒有出聲。
待到葉柏安回來,一眾人去了花廳用了晚飯,席上也是有說有笑的,若華只覺得全然沒有初到的陌生與疏遠感,難得地覺得身心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