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華帶著紐兒與瑾梅匆忙趕到后院子的時候,幾名婆子早已在荷塘旁邊了,有識得水性的婆子下到荷塘中四下里搜尋。
茜桃見若華來了,忙上前回道:“方才還見人在水里撲騰著,這會子就沉下去了。”
若華心里一估量,看來溺水時間不是太久,若是及時撈上來,還能救回條命來,便急問道:“方才是在哪一處沉下去的?”
茜桃回頭一指:“就在風荷亭前不遠。”
若華揚聲對那下水救人的婆子道:“你就在風荷亭前面四處找找,這里是靜水,不會漂遠的。”
那婆子聽了吩咐,忙向著風荷廳前面游去,在那一處尋了一會,冒出頭來高聲道:“找到了,找到了。”手里托著一個失去知覺的人,努力向岸邊游去,岸上的人忙都幫著接應,將溺了水的玉珠拉到荷塘邊。
若華心里著急,快步走到荷塘邊上看著,只見玉珠渾身滴水,散開頭發黏在臉上,臉色已是青白,不省人事了。
瑾梅忙上前道:“小姐,這個您瞧了不好,不如先回房去吧。”
若華擺擺手,溺水不過一小會應該還救得回來,她撈起裙擺,挽起衣袖,上前翻起玉珠的眼皮仔細查看瞳孔,然后伸手按壓玉珠喝了塘水微微鼓起的小腹,一下一下將水壓出來。
瑾梅和紐兒還有一干婆子眼珠都要瞪出來了,二小姐這是在做什么,這等事她怎么能親自去做,待她們反應過來要上前阻止之時,只聽玉珠忽然吐出一大口水來,不住地嗆咳,人卻是醒過來了。
若華這才收回了手,皺皺眉看著躺在地上不住咳嗽的玉珠,吩咐道:“你們幾個把她抬回吟華苑去,茜桃你帶幾個人好生照看她,不可再出什么岔子。”茜桃神色一緊,忙福身答應著。
此時,后院門處傳來人聲,卻是府里管事的武大娘,她快步朝這邊走來,看起來是管后院子的婆子們去稟報她了。
若華站起身來,意態閑閑地走到一旁的石凳邊,紐兒忙掏出手絹鋪在上面,讓她坐下。
武大娘原本是直直朝著玉珠去的,此時見了若華倒不好上前了,只得走到跟前福身道:“奴婢見過二小姐。”
若華輕輕一笑:“原來是武大娘,快別多禮了。”
武大娘陪笑道:“謝二小姐。奴婢是聽劉婆子說這后院子里有人投了荷花塘,所以過來瞧瞧,”她伸直了脖子朝著人群中間看,故作吃驚地道:“呀,那不是玉珠嗎?怎么會……”
若華冷冷看著她那一副故作驚訝的模樣,笑了一聲:“不錯,是玉珠,方才我在亭子里喂魚,玉珠陪著,許是沒瞧見,一不小心給摔到塘里去了,這不才拉上來。”
茜桃快步走上來福身道:“小姐,玉珠已經醒過來了,奴婢是不是先讓她們將她抬回去。”
若華微微一笑道:“去吧,一會吩咐人給她煮一碗釅釅的姜茶喂她喝下去。”茜桃退了下去。
武大娘見若華如此說,玉珠又醒過來了,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得笑著福身道:“既然是不小心掉進荷塘的,如今又沒事了,那奴婢也就不打攪二小姐了,先告退了。”若華點了點頭,淡淡地看著她退下去。
晚間,若華散了發髻,讓紐兒點了梅花香,倚在榻上看著書。
茜桃進來走到外間,隔著蘇繡仕女屏風福身道:“二小姐,玉珠來給您請安。”
若華坐起身來,道:“讓他進來吧。”
玉珠跟在茜桃身后,低著頭小步進來,行到榻前便噗通跪倒,磕頭泣道:“奴婢該死,讓二小姐費心了,請二小姐責罰。”
若華目不轉睛地看著地上抽泣不已的玉珠,嘆道:“你先起來,你剛剛緩過勁來,坐著說話吧。”茜桃忙取過一張交杌,又扶了玉珠起身,讓她坐下,自己則退了出去。
“人活一世,最矜貴的莫過于命。我雖不知你究竟有何事如此想不開,連命都舍了,卻知道你若是活過來必然會后悔不及,恨自己一時糊涂,白白葬送了性命。”若華緩緩道。
玉珠原本只是悄無聲息地抹著淚,一聽此言,更是悲從中來,嗚咽不止。
若華見此,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放下手中的書,語氣溫和地道:“你若是有什么難事,不妨說與我聽一聽,這世上有什么事能比舍命更難的呢,不過是鉆了牛角尖罷了,說出來心里也敞快些。”
玉珠終于按捺不住了,又噗通跪下,口中嚎啕大哭道:“二小姐,您救救奴婢吧,奴婢就要被逼死了……”
“奴婢原本是大夫人房里茶水上伺候的二等丫頭,與碧蕪是一起的,可是兩月前,大夫人忽然召奴婢進房里說話,卻說,卻說要奴婢到夫人房里做……通房……”玉珠斷斷續續地哭訴著。
通房,那不就是最為低等的妾嗎,只是連妾的名分都沒有,還是一個丫頭,她們這一世算是沒了指望了,不可能再嫁人,只能留在房里,等著夫人安排伺候老爺,命好的或許還有一絲半點機會抬成姨娘,命不好的一輩子就是個通房丫頭到死了。
若華眉間微蹙,細細瞧著跟前哭的梨花帶雨的玉珠,穿著尋常藕色比甲,挽著雙螺髻的她容貌的確算是出挑的,蜂腰削背,桃腮杏眼,別有一番嫵媚之姿。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個明白人,會不會對這通房一事動了心。
取過榻邊案幾上擱著的香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子,若華似是不經意地問道:“那你怎么想得?可是愿意作著通房丫頭?”
玉珠連忙搖頭,顧不上拭淚了,只是連連道:“奴婢不愿,奴婢不愿呀,那通房丫頭過得豈是人的日子,夫人喜歡了,給個好臉色瞧瞧,夫人不喜歡了,只怕……”
她停了停,聲音越發低了:“二小姐不知道,從前夫人身邊留了一位通房丫頭,喚作連翹,原本也是與我們一處長大的,被收了作通房之后,不過小半年邊懷上了身子,本以為是好事,想著能生下個一兒半女的,或許能抬個姨娘,誰知道……剛剛知道有喜不過兩個月,便出血不止死了,夫人賞了她老子娘十兩銀子抬了出去,就算了結了。奴婢怕自己也會和她一般,哪里敢想做什么通房,寧可到了年歲配個小廝也是好的,也不想死的不明不白的……”她用手絹掩著臉又哭起來。
若華臉色也極不好看,看來這大夫人心機狠辣還要在自己估計之上,連自己房里的通房丫頭懷了身孕都不能生下來,看樣子是動了手腳了。她接著問道:“那你怎么會被分到吟華苑來的?”
“夫人見奴婢執意不肯,寧可被趕出府去也不愿作通房,就收了碧蕪在房里,卻也沒有放過奴婢,將奴婢貶到雜役上去了,交代了武大娘日日分配重活與奴婢,做不完就得挨罰,后來就被送來二小姐這邊。只是大夫人說了,奴婢既然敢不聽話,就不要指望能被放出府去,就連配人都不要指望,她看哪個人敢娶奴婢進門!”玉珠含著淚向著若華磕頭道:“小姐,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只怕就要沒了活路了……”
若華輕嘆口氣:“你起來吧,這世上豈有沒有路可走的,你也不必太過灰心。你如今離出府的年歲還有個幾年,或許過了幾年夫人早已忘了也不定,再者說這幾年或者還有轉圜的余地也是有可能的,斷斷不至于去做傻事。”
玉珠聽若華此話,明白了她肯相助,一時喜從中來,連連磕頭道:“謝謝二小姐,謝謝二小姐。”
若華搖搖頭,笑道:“快起來吧,下去好生歇著,房里可還等著你伺候呢。”玉珠含淚笑著應了,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