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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文治的話,是否意有所指,和陳凱之并沒有太多關系,他只是一笑,待宮門開了,眾人魚貫入宮。
今日乃是大朝議,所以在正德殿舉行。
陳無極已升座,便連太皇太后也是來了,陳凱之乃是親王,自是站在最前,太皇太后心情似乎不錯,面帶微笑,一雙眼眸輕輕瞇著,環視著眾人。
待眾臣行過了大禮,陳無極便輕輕揚了揚手,淡聲道:“諸卿平身吧。”
說著,他扭過頭,朝太皇太后笑吟吟的道:“皇祖母,今日要議的是什么,孫臣,又忘了。”
這是一句令人窒息的話啊。
滿朝文武俱都啞然。
卻見方才還老神在在,顯得怡然自得的太皇太后,臉色卻是驟然變了,一張面容很是難看。
她臉色陰沉,目光也是露出幾分冷意,偏生,卻又不知該說什么是好。
顯然,在來之前,太皇太后就已經有過囑咐的,她既將陳無極當做是自己的傀儡,自然需陳無極任她擺布。
什么事情都先吩咐好,讓陳無極記在心里。
哪里想到,陳無極多半是當著她的面,應的好好的,卻突然在這殿中,轉過頭就一副自己已忘了囑咐一般,太皇太后,今兒議什么?
這是什么?
這不擺明著告訴滿朝文武,太皇太后指使天子嗎,太皇太后議政,本就難免教人腹誹,現在卻又突然來了這么一出,這……是赤裸裸的告訴別人,太皇太后不但議政,竟還挾了天子啊。
她其實野心勃勃的,現在的天子就是她的傀儡。
凡事,總要有名分,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大家可以接受陛下初登大寶,國政之事,需仰賴太皇太后,可這并不意味著,太皇太后可以挾持天子,為所欲為。
至少……感官上,就令人很難以接受。
于是百官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太皇太后。
慕太后才剛剛辭去了輔政呢,而今安心在后宮之中靜養,反而是太皇太后,似乎顯得有些‘不甘寂寞’,太出來把持朝政。
這像什么?
大臣們似乎都驚住了。
太皇太后鐵青著臉,老半天,方才舒緩下來,她莞爾一笑,道:“這是陛下決定的事。”
顯然,這是避嫌之語,意思是,陛下你自己拿主意吧,問哀家做什么。
陳無極便精神一震:“很好,那么,朕倒是很想議一議,關乎于北靜王之事,北靜王有大功于朝,保全社稷,功勛卓著,朕昨夜生了一夢,夢見太祖高皇帝……”
這話,有越說越離譜的征兆,好端端的廷議,生生的弄成了表彰大會。
太皇太后本是說,陛下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可眼見如此,卻知道倘若再不干涉,便不太好收場了,忙是咳嗽:“陛下,北靜王有功,已經加封過了。”
陳無極卻輕輕搖頭,朝太皇太后笑了起來,旋即便道:“在朕心里,雖已加封過,可這些升賞,還遠遠無法填補如此大功。”
太皇太后面色超級難看,眉頭皺了皺,冷冷淡淡的提醒陳無極。
“可是廷議議的是大事。”
陳無極卻不以為然的樣子,格外鄭重的說道:“兒臣以為,這就是頭等大事啊,朕欲旌表勇士營和錦衣衛……”
這一下子,太皇太后顯然是已知道這陳無極,是誠心想要搗亂了,不禁正色道:“陛下,今日要議的是求賢!”
她這微微帶著呵斥的口吻,令殿中鴉雀無聲。
太皇太后早知道今日要議的是求賢,可是她卻不能說,得讓陳無極說出口,偏偏陳無極‘忘了’,原本,她還想要一層遮羞布,陳無極問她今日議的是什么,太皇太后在百官的驚愕中,尚還說一句陛下自己決定,可現在,終是忍不住了,直接捅破了這最后一層窗戶紙。
這意思便是,陛下就是哀家的玩偶,沒錯了。
現在所有的事情都是太皇太后擅作主張,和他這位皇帝可一點關系都沒。
文武百官俱都默然。
他們固然心里知道怎么回事,不敢站出來,觸怒太皇太后,可大抵心里,卻還是多少略有幾分抵觸的,即便是太皇太后的人,也大多覺得太皇太后的話,有些言過了,當今陛下乃是九族之尊,是承祖宗之命的天子啊,既已登基,那便是天命所在,可如此不加掩飾的操控,若是傳出去,不免令人灰心。
陳無極這時,竟沒有頂撞,他忙是恍然大悟:“朕記起來了,皇祖母早就交代過,要求賢,不錯,今日議的就是求賢。”
他沒有和太皇太后對著干,在小小的坑了一把之后,很巧妙的便轉了向,一副對太皇太后俯首帖耳的樣子。
陳凱之對他哭笑不得,無極雖是被人調教,可市井之氣卻依舊如初啊,這家伙倒是油滑的很。
他憋住笑,一開始,無極給太皇太后制造的難堪,雖是惹來了太皇太后的怒氣,可隨之毫不猶豫的表示了順從,既使太皇太后難堪,卻又給了自己臺階下。
這樣又顯得他不過是記錯了而已,而不是故意要給搗亂的,卻又告訴了眾人,他不過是傀儡,這太皇太后野心龐大。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內容,絕對跟他沒關系,都是太皇太后的主意。
陳凱之暗中觀察百官,百官之中,大多數人雖都低頭,卻明顯有人露出不忿之色,對太皇太后有些不滿的情緒了,皇帝已經是成人,太皇太后這樣挾持天子,是何居心?
這時陳無極便撫案,厲聲道:“不錯,應當求賢,朕初登大寶,有意求賢,朕欲發求賢令,使賢達之人,入朝輔佐大政,姚卿家對此有何看法?”
姚文治面色冷靜,徐徐而出:“陛下求賢若渴,實是萬民之幸……”
“臣反對。”這時,卻有人站了出來,竟是陳一壽,陳一壽被方才的一幕早就挑起了火氣,此時站出來,正色道:“陛下,朝廷已有科舉,科舉求才,歷經有年,何以再另辟奇徑,頒發求賢令?此例一開,固然可以使某些在野的人才入朝為官,可賢才的標準,又是什么?”
他慨然道:“這個賢的標準,無法衡量,就如漢時,亦有舉孝廉之法,可正因為標準無法統一,以至真正的賢才,杜絕在了廟堂之外,卻多是地方豪強,買通關系,竟可以此方式入朝為官,最重,所謂的求賢,反而成了買官賣官,此例一開,極可能是吏治糜爛的開端。”
“所以,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求賢不如加恩科,科舉雖也有弊端,卻至少可以做到公平公正。若是求賢,就免不得需有人舉薦,而舉薦之人倘若失了公心,而懷著私義,則勢必敗壞朝綱,請陛下三思。”
殿中鴉雀無聲。
陳無極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反正,求賢是太皇太后所求的,這定是她心里,早想安排一群人入朝為官,只是若靠科舉的門路,未必有把握,所以索性開辟出一條捷徑,就如順國公方吾才這般,直接以大功的理由,封了個國公的爵位,太皇太后想要借此任用私人,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
現在有人反對,他反而求之不得呢。
“臣也反對。”陳凱之徐徐站了出來,倘若不是陳一壽,陳凱之尚且未必肯站出來,倒不是害怕,只是他心里明白,這些事,只怕未必能夠阻擋太皇太后,既然阻擋不了,何必費這功夫,可陳一壽站了出來,反而令陳凱之心里生出感佩之心,他徐徐而出。
“朝廷求才,必要公平公正,如若不然,難免天下人非議四起,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因天下初定,因此方有求賢令,可等科舉漸漸昌盛之后,求賢令便形同虛設,而今又要開啟求賢令,只恐非士人所愿,臣也懇請陛下三思。”
百官的眼睛,都看向了太皇太后。
既然陛下不肯作答,那么太皇太后總要有所回應。
太皇太后竟也不生氣,她淡淡一笑,整個人顯得很從容,很淡然:“陳學士和北靜王的話,并非沒有道理。”
她竟沒有當庭駁斥,而是繼續委婉動聽的道:“爾二人,實乃謀國之言,只不過,而今陛下初登大寶,諸多大臣,俱都牽涉到了趙王謀反一案,以至朝廷缺額極多,倘若加恩科,固然是好,可是哀家也知道,在大陳,有諸多在野的賢士,雖有才名,因為不愿科舉,方才一直未曾入朝。”
“若是從前,對其放任自流,倒也罷了,可如今,朝廷百廢待舉,正是革除舊弊,興振朝綱之時,此時求賢,豈不是一樁美事?”
她隨即,她目光環視了眾人一眼,才又開口道:“頒發求賢令,并非和科舉有什么沖突,朝廷要網羅天下英才,勢必要雙管齊下為好,譬如,當年有一位先生,此人高才,他的文章,甚至上過天人榜中的天榜,這樣的人,比之科舉之才,在哀家心里,要強過百倍千倍,可又如何呢,卻因為他不曾參加過科舉,竟不得入朝為官,這是朝廷何其大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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