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剛回到離家的不遠處,便門外停著一輛轎子。
他絲毫不覺得意外,心頭已經猜出了是何人到臨。
他信步上前,便見錢盛正一臉焦灼之色地站在庭院外等待。
見了陳凱之回來,錢盛快步迎上來,語帶急切地道:“賢弟。”
陳凱之用眼神制止他,對一旁的鄧健道:“師兄,我有些事。”
鄧健很識趣地道:“早些回來啊,小心不給你留飯。”
這在外人面前,像是最平常的囑咐,可陳凱之聽得明白,師兄的意思是,到時候回去,飯肯定是有的,不過菜多半沒了。
等鄧健先進了院子,陳凱之看了錢盛一眼,才朝遠處努努嘴道:“我們走走。”
錢盛便邊走邊嘆口氣道:“想必賢弟已知道了消息吧,我也是剛剛打聽到的,想不到竟因此連累了賢弟,實在……心里過意不去啊,那鎮海乃是國師的左膀右臂,此人甚為狡猾,許多年前,他還曾向我索取賄賂,那時我并不曾理會他,這一次,他覷見機會,料他定是要報復的,只是……竟是牽連到了賢弟,此人代表的乃是大涼朝廷,難保………”
陳凱之依舊從容,反而安慰他道:“事到如今,想這些已經于事無補,該是想著如何解決掉這個麻煩,而不是唉聲嘆息,殿下既然想要力挽狂瀾,就該明白,單憑哀怨,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錢盛默然,臉上隱隱多了幾許慚愧。
陳凱之想了想,便道:“此人……是個和尚?真和尚還是假和尚?”
錢盛道:“他從前乃大涼萬佛寺的高僧,后受國師舉薦,這才入了大涼朝廷。”
陳凱之繼續問:“這樣說來,佛法很是精深?”
錢盛猶豫了一下,才道:“這……理應是吧,不過所謂的佛法,不過是巧言之術而已,在我看來……”
陳凱之搖搖頭道:“佛法是什么,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既是佛法精深,這就好極了。”
錢盛直直地看著陳凱之,一臉不解,道:“賢弟這是何意?”
陳凱之只略有沉吟,便道:“沒什么意思,只是想請他指教而已,錢兄,能否幫個忙,你該去尋那鎮海一趟,告訴他,陳某人倒是很愿意請他賜教。”
錢盛微愣:“只怕他并不肯……”
“他會的。”陳凱之解釋道:“錢兄,此人既是佛法精深,甚至能得到那國師的青睞,那么一定是個巧言善辯之士,這等人,其實最是自負。何況我那題字,一定是送去了大涼之后,得到了最大的反響,這才使貴國國師惱羞成怒,想要向大陳的朝廷索要我去西涼治罪,于那鎮海而言,若只是單純地將我帶回去治罪,還不足以算是功德圓滿,若是能找機會將我辯倒,使我啞口無言,你想想看,若是傳回了大涼,會如何?”
只少頃,錢盛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道:“我明白陳賢弟的意思了,此人一定會迫切地想借陳賢弟立下一樁功勞!”
陳凱之笑了笑道:“請教的地點可以在學宮,你和他說,到時我會請許多名士前去,若是他不敢來,那也無妨,若是敢來,我便和他切磋一二。”
錢盛不禁在心里想,莫非這陳賢弟是想和他來一次佛儒之辯?這……真是高明啊,只是將事情鬧大,陳賢弟也就安全了。
錢盛本帶著幾分不安之色,此時倒是恢復了點精神氣,他朝陳凱之作揖道:“愚兄明白了,愚兄這便動身,告辭。”
陳凱之看著錢盛快步離開得背影,目中露出了狡黠之色,卻只是一笑,便背著手回家去也。
次日一早,陳凱之剛剛抵達了翰林院,梁侍讀便將陳凱之喚去。
梁侍讀面色古怪,口里則道:“凱之,今日你不用入宮當值了。”
陳凱之很干脆地點點頭道:“下官明白。”
梁侍讀嘆口氣道:“這是為了你好啊,如今你在風口浪尖上,這……也是陳公的意思,你也放心,陳公等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那西涼人的要求的,不過這些日子,你卻需得小心一些。”
陳凱之便頷首道:“多謝。”
于是陳凱之便在翰林院整理著文牘,直到正午的時候,錢盛氣喘吁吁前來求見,當面就道:“那鎮海,答應了。”
“答應了就好。”陳凱之笑著點點頭,便又道:“他可訂了時間?”
“約定了明日清早,他會去學宮恭候。不過……”錢盛顯得有些擔心:“怕只怕此人……最擅詭辯之術,不容易對付啊。”
陳凱之搖搖頭,勾唇一笑道:“你放心,到時一定將他打得滿地找牙。”
錢盛心里不禁大感疑惑,他太清楚鎮海這個人了,此人在西涼極為有名,正因為宣揚佛法厲害,所以才得到國師的青睞,自己的父皇曾和他一起探討過佛法的問題,每一次都為他的巧言所說服。凱之再厲害,難道真是他的對手嗎?一旦輸了,不但成就了此人的美名,對于陳凱之的聲譽,怕也有損害。
只是錢盛還是將這些話泄氣的話憋在了心里,無論如何,木已成舟了。
他心里吁了口氣,不便久留,便幽幽的告辭而去。
陳凱之似乎對此并不擔心,繼續好好地辦他的公,依舊得極認真。
又到了次日,他清早點卯之后,便去尋了那梁侍讀告假。
梁侍讀瞥了他一眼,似乎很能體諒陳凱之的心情,頷首道:“你想休息,休息也好,朝中確實有人在說你的怪話,不過你大可放心,內閣諸公,斷不會因此而妥協,你明白了嗎?”
陳凱之作揖道:“多謝大人開導。”
出了翰林院,陳凱之便匆匆地往學宮趕去,學宮的守衛和陳凱之是老相識,陳凱之將他們叫到一邊,低聲耳語幾句,接著便一路趕往飛魚峰。
眼看就要過橋,身后卻有人厲聲呼喚他道:“陳凱之!”
陳凱之回眸,卻見是氣沖沖的楊業。
楊業氣呼呼地道:“事到如今,你還不安分?事情,吾已知道了,這個時候,你理應乖乖的躲一躲這風聲,免得落人口實,怎么可以還胡鬧,竟邀了那大涼國使來辯論,你還嫌不夠亂嗎?”
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
陳凱之不由苦笑道:“讓大人失望了,學生不過是想和這位國使請教而已,時候不早,學生要上山準備了。”
楊業氣惱地瞪了陳凱之一眼,卻道:“老夫隨你一同上山。”
其實這消息雖沒有刻意傳播,不過卻傳的很快,不只楊業知道,還有不少大儒和名士,以及學中得博士也是知情的。
陳凱之倒也沒有阻止,和楊業一同上山,一直到了書齋,這里完全是新的建筑,不過陳凱之早已請楊業雇了幾個老仆在此了。
顯然,他們已將書齋的里里外外都打掃了干凈。
過不了多久,便又有人陸續上山,都是一些好奇的博士,陳凱之見了他們,一一作揖行禮。
眾人本都想勸勸陳凱之,可細細想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勸了又有什么用?也罷,人家本來就是沖著陳凱之來的,那么……就索性看看熱鬧吧。
原本陳凱之和那和尚約定的乃是辰時,可左等右等,至今也不見那鎮海的人影。
許多人便顯得不滿了:“此人如此不守信,實在是使西涼國蒙羞。”
“罷了,吾等走吧。”
陳凱之倒還顯得很有耐心,靜靜地等著,不多說什么。
過不多時,終于有人來報:“人來了。”
陳凱之也懶得下山去迎接,足足等了一兩柱香時間,那鎮海才姍姍來遲,他的身后左右,竟還有法海禪師,以及一些不知從哪里來僧人。
那法海禪師見了陳凱之,嗔怒地瞪了陳凱之一眼。
陳凱之不做理會,尼瑪,我陳凱之的世面見得多了,理你做什么?
鎮海則是瞇著眼,左右看了看這些學宮的學官和博士,似乎覺得還算滿意,想到今日有這么多博士和僧人在此做見證,只要自己贏了,這個消息自然會不脛而走了。
陳凱之則是上前朝鎮海見禮:“學生見過禪師。”
鎮海只冷冷笑著看他一眼,便板著臉道:“陳居士,汝之言行,褻瀆了佛祖,這……可是要下拔舌地獄的。”
陳凱之反而微微一笑道:“我佛慈悲,定然不忍令學生下地獄。”
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此時,鎮海卻是臉色平靜下來,心里也有了計較。
這才一開始而已,這姓陳的,倒顯出了幾分能耐,看來……這姓陳的小子果真不簡單,只怕這一次是一場惡仗了,尚需小心堤防為好。
鎮海倒不再小看陳凱之了,收起了倨傲,臉色平淡地道:“很好,你既知我佛慈悲,也并非不是可以度化之人,今日貧僧就度化了你吧。”
陳凱之心里說,你特么的還度化啊,哈,今日我代表至圣先師先教化了你。
不過他面上也只是淡然地笑了笑,隨即道:“陳某人,有個不情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