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的確是個坑,是一個陳凱之蓄意為之的坑。
對于這李文彬的性子,陳凱之早就摸透了。
此人心胸狹窄,還好面子,愛出風頭!
一次次的吃了陳凱之的虧,若是遇到機會,又怎么會肯讓陳凱之好過。
當然,他也有出風頭的本錢,如今在這天香樓,在美人面前,更是想要趁機表現。
讀書人嘛,吹吹牛也沒什么。
陳凱之隨口一說,自己看過《說齊》這本書,其實就是一個誘餌。因為這本書的書名,就大致的揭示了書里的內容。
說……齊,不就是說齊國的舊事嗎?
無非是分析齊國成敗的原因。
而且陳凱之還給李文彬提供了一個極有用的信息,那便是這部書,也是梁子健先生的大作。
李文彬是看過梁子健的書的,對梁子健頗為推崇,陳凱之給他的信息,就足以他自行的腦補了。
梁子健先生最大的成就在于經史,而且最喜的便是春秋之中的霸道人物,比如梁子健先生曾撰寫過關于楚莊王的解析,這……便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李文彬了解梁子健,陳凱之則給了他足夠的暗示,書名叫《說齊》,作者是梁子健,那么李文彬自然而然,也就自行腦補,認為這部書自己是有把握說出點子丑寅卯的,這必定是一本關乎于齊桓公的書,而一旦牽涉到了齊桓公,那么肯定少不了齊國賢相管仲的身影。
除此之外,陳凱之詢問李文彬的時候,那一句‘這本書李子先生不曾看過吧’,刻意之間,帶著挑釁。
李文彬是個極傲慢的人,此時便徹底的陷入圈套了,他白日才在陳凱之那兒吃了虧,又怎么容忍得了現在再遜陳凱之一籌。
李文彬簡直不可能忍了,輕輕咬著牙齒,面容里掠過恨意,不過僅是片刻間,那恨意便散去。
三番五次的敗在陳凱之手里,李文彬很不甘心,今日的他無論如何,也要找回場子。
而此時,陳凱之得逞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說齊這本書。
陳凱之看著臉色蒼白的李文彬,用一種看天上神仙一般的眼神,接著輕飄飄地道:“那么……李子先生是怎么看過這部書的?”
傷口上撒鹽啊。
李文彬眼眸呆滯,滿臉震色。
因為他無法回答,他沒法去圓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謊言。
此時,他的臉變得殷紅起來,紅到了耳根,他失措地看著陳凱之,除此之外,其余所有人都看著他,每一個人的眼神里,都已從最初的震驚里回過了勁來。
方才李文彬過于出彩,表現得過了頭,大家根本沒有表現的機會,現在免不得一副調侃的樣子看著李文彬。
便連與他同來的那位師兄鄭宏,這個時候的心情,大抵就是心頭被一萬頭奔過了。
丟人啊,這臉真是從皇宮丟到了鬧市了。他真是一萬個后悔跟了這李文彬來此,現在只恨不得離李文彬遠一些,巴不得面前有個地縫可以鉆,這樣自己便可以保住顏面。
他輕輕皺著眉頭,冷淡地看著李文彬,目光里透著幾分不悅。
陳凱之則是徐徐地端起了茶盞,吹開了茶盞中那碧綠茶水上飄起的茶沫,隨即他才笑吟吟地抬眸道:“李子先生,何故一言不發?”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是給了李文彬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他更感覺自己無地自容了,堂堂衍圣公府的子爵,竟鬧出這等笑話,這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瞬間只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打了一般,格外疼痛。
那……他必須得挽回面子,不然以后還怎么抬起頭來做人?
因此他迎視陳凱之的目光,支支吾吾地道:“或許記錯了吧。”
陳凱之呷了口茶,徐徐地將茶盞放到了案上,翩翩少年,顯得極為淡定,沒有那種拿捏了別人七寸便張狂的樣子,卻是寵辱不驚,令人不禁感覺感覺氣度非凡。
此時,他嘴角微勾,抿了抿嘴道:“是嗎?我還以為李子先生當真對梁子健先生很是了解呢。”
噗……
一旁的一個客人終是忍不住了,噗嗤一笑。
方才李文彬表達了對那梁子健先生的推崇,若是梁子健先生當真有這部書,李文彬怎么會說錯?
這等輕描淡寫暗藏著機鋒的諷刺,實是高明。
李文彬雙目無神,面色煞白,口里嚅囁著,卻不知說什么好。此刻他好像說什么都是錯的,說什么也挽回不了自己的錯誤,因此只能保持沉默。
李文彬的心里其實是羞憤的,整個人被氣壞了,心口像是一口巨石壓在那里,呼吸都急促了,可是心里就算多厭惡陳凱之,此刻他拿陳凱之一點辦法也沒,只能怔怔地看著陳凱之,目光之中帶著恨意。
那簾中的臻臻小姐也是微微愕然。
顯然她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這卷簾之后,是一盞冉冉的紅燈,臻臻便欠身優雅的坐在胡凳上,紅燭冉冉,照得她的膚色宛如凝脂一般剔透,峨眉明眸,玉面之上,沒有施什么庸俗的粉黛,顰笑之間,都顯得楚楚動人。
臻臻起初對于這個來訪的少年人,是沒有太多在意的,雖然據說是個無雙才子,可對于才子,她雖在此敷衍,卻并沒有太大的興致,反而對于李文彬,她倒是高看了幾分,這是因為李文彬背后,是一個經學世家,還有他身上的這個官身。
這李文彬的前途,將來必定是扶搖直上。
可萬萬料不到,就這么一個小小少年,看上去倒還稚嫩,卻是反手之間,竟讓李文彬直接陷入了最尷尬的境地,甚至讓李文彬毫無反駁之地。
這份心思,還有那不露聲色之后的城府,真是讓人覺得罕見。
臻臻這才意識到,自己產生了嚴重的誤判,她忍不住透著珠簾,打量著隱約的陳凱之。
這是一個少年,看起來也不過十四五歲罷了,面如冠玉,長眉下,眼睛微垂,似是斂藏了光華在其中,除了俊秀,似乎很難看出這少年有什么過人之處。
她便嫣然一笑,道:“前幾日,我聽人說北燕國與倭人在樂浪大戰,北燕國大獲全勝,真是可喜可賀的事啊。”
她突然說起了當今天下的時局,轉移了話題,這是有為李文彬解圍的意思。
李文彬在方才的話題上,分明已被陳凱之直接打倒在地,無論如何解釋也翻不了身,臻臻善解人意,不管怎樣,李文彬也是天香樓里的貴客,怎么也不能讓李文彬太難堪了。
陳凱之似乎也沒有追究,面色淡淡一副懶得繼續計較的意思。
倒是臻臻開了這個頭,許多人都忍不住興奮起來,紛紛附和著。
“不錯,倭人被斬首三千余,傷者無數,不得不遁逃海外,我大陳雖與燕人并不和睦,可畢竟俱都是大漢之人,非蠻夷可比,此番大捷,揚眉吐氣,大漲士氣。”
“倭人可惡,四處掠奪,現在燕人挫了他們的銳氣,估計倭人有一陣不敢來騷擾了。”
其他人紛紛點頭應著。
論起來,其實大陳人并不喜歡燕人,當初北燕可是襲入洛陽,差點搗毀了大陳的宗廟。
可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所謂漢夷有別,這倭人,就權當是禽獸了,燕人是可以聯合或者是商談的對象,可是蠻夷就是蠻夷。
眾人從骨子里厭惡倭人。
臻臻抿嘴而笑,見眾人熱議起來,余光瞥向陳凱之,卻見陳凱之只顧著喝茶,不發一言,她不禁輕聲開口問道:“陳子先生,為何只顧垂頭喝茶?”
陳凱之這才放下了茶盞,抬眸看了一眼,冉冉燭火下美若極致的臻臻,淺淺笑了起來,“因為茶很好喝呀。”
呃……
臻臻不得不佩服陳凱之是個格外有個性的人,而且他的回答……嗯……好像也沒什么毛病。
她不得不嫣然一笑:“奴想問的是,難道陳子先生對于這場大捷并沒什么觸動嗎?”
連一旁的鄧健,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這確實是喜事,師弟的情商真是太低了,這個時候,不是該表現出點高興?
于是他忍不住拉了拉陳凱之的袖擺,朝陳凱之使了個眼色。
李文彬好不容易解脫出來,此時真是將陳凱之恨之入骨了,他一雙眼眸微瞇著,冷冷地看著陳凱之,嘲諷一笑道:“陳子先生是憐憫倭寇嗎?”
憐憫倭寇?這話里的意思是他支持蠻夷入侵,若是讓人以為他站在蠻夷這邊,那恐怕全天下人的口水會將他給淹沒。
他以后恐怕寸步難行。
我靠。
那他豈不是毀了?
這個李文彬真不是什么好人,但凡捉摸到一點點的機會,都能什么屎盆子都想著往他的身上扣。
陳凱之本來是不想參與這個討論的,可對于李文彬還想作死,這種如蟑螂性質一般的人,他最大的興致就是,見一次,踩死一次!
此時,陳凱之便微微一笑道:“因為根本沒有大捷。”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眾人愕然。
連臻臻也錯愕地隔著簾子看向陳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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