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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門之外,陳凱之聽到隱隱有人叫喚,水霧太重,陳凱之看不清,等那嬌弱的身子,穿著蓑衣徐步進了庭院。陳凱之方才認清了人,是荀小姐。
一想到荀小姐與張如玉的關系,陳凱之將臉微微一傾,只勉強道:“荀小姐好。”
荀小姐頭戴斗笠,一頭烏黑秀發盡被笠子遮了,笠檐遮住了她的美顏,可是那鵝蛋般如玉如脂的臉蛋卻依舊難掩,她站在雨中,雨中落在她的蓑衣上,在蓑衣上濺起水花,她抬起眸來,看了陳凱之一眼,慚愧的道:“我也是前幾日才知道了我表哥的事,都怪我,若不是我,表哥……”
陳凱之一笑:“我誰也不怪,只怪自己本事不濟罷了,荀小姐,此來何事?”
“我……”荀小姐踟躕道:“這件事,我已稟告了家父,想必家父……”
陳凱之不禁又是一笑,笑中卻帶著自嘲:“張如玉吃了虧,就回去找他的父親;你沒了主意,也可以尋你的父親,哎,我不是說什么酸溜溜的話,只是在這世上,只有我孑身一人,比不得你們公子小姐這般任性,若是無事,我要走了。”
陳凱之想撐起油傘,結果傘面一撐,卻是狂風大作,頓時將傘骨吹斷,咔擦一聲,木質傘骨連帶著油傘的傘面一道兒折了。
折了……
呃……陳凱之突然覺得挺尷尬的。心里嘆口氣,果然喝涼水,都塞牙縫啊。
“我……我有傘。”荀小姐忙道。
陳凱之搖頭:“請回,學生不吃嗟來之食。”
陳凱之心里又嘆息,到了這個份上只好……一抬腿,便步入了雨中,雨水傾盆而下,頓時渾身濕透。
荀小姐忙道:“我……我有車……”
陳凱之道:“車子是你們千金小姐坐的。”
說著,已是出了院子,荀小姐追上來,外頭果然有車馬和幾個穿蓑衣的人候著,陳凱之信步在前,荀小姐卻只好匆匆追上來,滿是委屈地道:“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小氣,我和你無冤無仇。”
陳凱之信步踩著水洼,雖是淋成了落湯雞,卻不免故作瀟灑:“可我和你表哥有不共戴天之仇…”
荀小姐立即道:“表哥與我何干?好,就算有干系,可是你…你…非禮了我,這算不算兩不相欠…”
“臥槽!”陳凱之不由駐足,板著臉看著荀小姐:“這樣的話,你也亂說?”
荀小姐不禁面色殷紅:“我……的意思是,很多事很難說清楚,我覺得,你和表哥的事,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該……我該……”
陳凱之搖搖頭:“這是我和令兄的事,小姐不必費心了。”
荀小姐厲聲道:“可是你這樣冒雨而行,會生病的。”
“小姐,再會了。”陳凱之搖搖頭,疾步消失在雨幕之中。
荀小姐看著她背影,顯得有些孤獨,有些落魄,卻帶著一股特有的倔強,終是幽幽嘆了口氣,凝噎不語。
到了同知廳,陳凱之已是狼狽不堪,門前卻早已來了許多軟轎和車馬,陳凱之抬頭,看到了熟悉的人,方先生居然站在檐下候著。
他撐著油傘,不過這油傘顯然比陳凱之的傘要結實許多,只是不免還有水花濺在他的大袖和儒裙上,陳凱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朝他行禮道:“恩師怎么來了。”
方先生冰冷冷地看他一眼,冷漠地道:“你沒見過世面,老夫若是不來,你能對答如流嗎?”
哎呀,師傅就是有水平,寥寥一語,就把自己拔高了。
陳凱之只得道:“恩師,我們進去吧。”
“不急。”方先生道:“等朱縣令。”
陳凱之想了想,也覺得恩師處事老辣,和自己的水平差不多,對,等朱縣令。
朱縣令的轎子姍姍來遲,到了檐下落轎,方先生朝陳凱之道:“上去見禮。”
陳凱之摸摸頭:“恩師……其實……這些我都懂的。”
方先生面色木然不動,一副小子住口的表情,看來恩師對今日這場考教很憂心。
陳凱之冒雨上前,到了轎旁,朝轎中的朱縣令作揖道:“學生見過縣公。”
轎子垂下,早有差人為朱縣令撐起了傘,朱縣令卷簾而出,瞥了陳凱之一眼,肅然道:“噢,是凱之,外頭雨大,進去吧。”
他什么都沒有多說,卻令陳凱之有些意外。
至少,這位縣令大人,理當問一問自己準備的怎么樣吧。須知這一次縣令與楊同知交鋒的關鍵,就在自己的學問,若是楊同知的考教自己過不了關,楊同知正好可以借機發難,借口朱縣令袒護一個不學無術的自己,所以這一場考教至關重要。
可是……怎么好像縣令這樣沉得住氣?
陳凱之頜首:“是。”
朱縣令到了檐下,和方先生相互見禮,最后才領著陳凱之進入同知廳。
同知廳后堂花廳。
吳教諭很是不安地在此等候,焦灼的等了一炷香,才見楊同知施施然的來了,他穿著朝服,顯得精神奕奕,吳教諭忙上前見禮:“見過大人。”
楊同知只微微頜首:“吳教諭見早就來了?有勞。”
吳教諭忙是笑著道:“哪里的話,下官這是應當的。時候不早,大人是不是該升堂了?”
“不急。”楊同知反而坐下,輕描淡寫的樣子:“讓他們等一等吧。”
吳教諭心里如明鏡似得,前堂那兒,坐著的都是本府的屬官,又請來了一些本地的士紳和名流,不過無論怎么說,在知府到任之前,楊同知現在才是金陵府之主,這一次江寧縣挑釁了同知的權威,楊同知當然要擺一擺官架子。
吳教諭就賠笑:“也對,讓他們等一等,也是無妨的。”
楊同知卻是翹著腿,坐穩了,命人上茶,呷了口茶,才漫不經心道:“前幾日,你提供的消息,都無誤吧?”
吳教諭忙道:“沒錯,這陳凱之就是本縣生員,絕不會有錯,論起文章,這人曾作過洛神賦,很是不凡……”
一說到洛神賦,楊同知露出不屑:“定是不知從哪里抄來的。”
吳教諭附和著笑了笑,繼續道:“可這種事,總是沒準,定要小心才是。至于四書五經,下官看,也沒有考教的必要,此人居然能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諒來,這難不倒他。倒是他的恩師,就是那姓方的,卻總是感慨他俗不可耐,只知死讀書,卻沒有才情。”
楊同知抱著茶盞,笑了:“沒錯就好,這樣本官就放心了。”
接著,他闔目閑坐,大腹便便的樣子,如一座山一般,椅在官帽椅上,陪站著的吳教諭顯得尷尬,卻不敢驚擾他。
過了一會兒,有書吏來道:“大人,江寧縣縣令朱子和,請大人升堂。”
楊同知似是睡著了,卻是紋絲不動。
那書吏討了個沒趣,忙去回復。
又過了小半時辰,外頭的雷雨更大了,書吏再來,道:“前堂的諸公都等急了。”
楊同知將眼猛地睜開,滿面怒容道:“怕是姓朱的還有那姓陳的等急了吧。呵,沒有禮數。”旋即長身而起,方才慵懶地道:“走吧,升堂。”
楊同知在一干書吏的擁簇下到了前堂,便見堂中已是濟濟一堂,在座之人紛紛站起朝他作揖:“見過大人。”
楊同知春風得意,眼角斜的看向朱縣令的方向,卻見朱縣令依舊是高高坐著,方先生也在一旁,似打盹狀,陳凱之倒是笑呵呵地行了禮。
這家伙……這時候還笑得出來,能做到行禮如儀,要嘛……他想借機討好,要嘛是個呆子,再或者……是個城府更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