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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玲瓏之心

陳凱之值得玩味地看起這篇《君子篤于親》,心里想,朱縣令拿出兩篇文章來,讓人來品評,只是單純的來品評這樣簡單?

不對,就算縣令有雅興,給縣丞和教諭看過了,也便是了,何必還讓自己一個小生員來品鑒呢?

難道是考教自己?

若是來考教,讓自己當場寫一篇文章就是,可讓自己來品鑒文章,這……還是沒有必要啊。

猛地,陳凱之明白了什么。

上一世,他剛出社會的時候,跟著領導出差,到了飯點,領導先問幾個老同志說吃什么好,第一個回答,吃火鍋,領導又問第二個,依舊還是說吃火鍋,結果領導又問到初出茅廬的陳凱之,陳凱之說,吃燒烤,領導大腿一拍,小陳是新同志,我們應該尊重小同志的意見,不能倚老賣老,好,就吃燒烤。

哎呀,這哪里是領導尊重小同志的意見啊,明明是領導想吃燒烤了。

現在的情況也是一樣,縣令問那篇文章寫得好,縣丞回答是《孔子登泰山》,縣令不甘心,繼續問教諭,教諭也這樣回答,現在為什么還來問自己呢?

這篇《君子篤于親》,八成是縣令寫的吧。

恍然大悟……

陳凱之一下子明白了,縣令寫了一篇文章,想問問別人對這篇文章的看法,可是呢,不能明問,明著問,人家肯定說好,這就顯不出縣令的水平了,所以拿出另一篇文放一起,問了縣丞,縣丞說另一篇好,縣令心里,多半是有些傷心的,所以非想找個人來,尋找共鳴不可,接著便問教諭,教諭的回答也令他大失所望。

所以……才來問自己了。

哎呀,這對自己是一個機會呀,他現在得罪了張如玉,那家伙指不定會用什么陰損的招對付自己呢!自己在這個世界沒權沒勢,若是張如玉要害自己,那簡直是舉步難艱。

還是抱住縣令大腿為先。

陳凱之斂去心中情緒,朝眾人微微一笑道:“其實乍看之下,倒是《孔子登泰山》為佳,這《孔子登泰山》用詞精準,且文風也是別具一格,實是難得的佳作。”

陳凱之很明顯地看到,朱縣令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想來,他費盡心機寫出來的文章,在別人眼里卻是垃圾,心里是挺失望的。

陳凱之又道:“不過在學生看來,反而是《君子篤于親》最佳,諸位大人,這《君子篤于親》四平八穩,其實卻是最難寫的,因為古往今來,這樣的文章,早已被人寫爛了,想要發揮,實在太難太難,所以此文,用的最穩妥的法子,看上去平淡無奇,實則,細細去推敲,卻能體會到這種厚重,尤其是這一句‘俯仰古今,得失昭然,是以君子貴先自盡也’寓意深刻,實在是妙不可言,古今的成敗,如此清楚明白,所以君子應認清自己,才能做到最好,這不正契合了先修其身,再齊其家,而后才治國平天下的道理嗎?不簡單,不簡單。”

話音落下,朱縣令已是聞之大喜:“果然不愧是才子,是方先生的門下,說的好,好,好!”

他這一叫好。

倒是讓縣丞和吳教諭有些懵了,似乎他們也終于有所覺悟了,縣丞連忙道:“聽這位陳生員一說,下官倒也覺得,有了那么點意思。”

吳教諭也附和道:“是的,是的,很有道理。”

可惜陳凱之是雪中送炭,他們卻是錦上添花,自然就差了那么點兒意思了。

朱縣令來了幾分興趣,便道:“凱之的學問不錯,今年的府試,看來是大有希望,老夫盼你此次高中,拔得頭籌,為本縣增光。”

方才是自稱本縣,稱呼陳凱之為陳生員,轉眼之間,就自稱老夫,喚陳凱之為凱之了。

尋常人可能沒有聽出這其中的分別,可是縣丞和吳教諭怎么聽不出?他們也都笑著打趣了一下,心里多半有些尷尬的。

陳凱之道:“學生入學不久,學業不精,不敢自滿,今日得縣公嘉許,更該努力才是。”

朱縣令就瞥了吳教諭一眼:“吳教諭啊。”

“下官在。”

朱縣令淡淡道:“有吳教諭關照著凱之,本縣也能放心。”

吳教諭心里真是尷尬至極,他清楚朱縣令知道里頭的小九九,可沒有挑明,卻只說以后繼續關照,頗有幾分警告的意味。

朱縣令城府難測,吳教諭其實也是七上八下,既然縣公開了口,他能說什么,忙是堆笑:“這是應有之理。”

一場酒宴,便算結束,陳凱之先告退出去,宋押司笑吟吟地起身:“我送送凱之。”

從縣衙里出來,已是月朗星稀,宋押司提著燈籠,在前照路,陳凱之道:“恩公,我來吧。”

宋押司擺擺手,意味深長的樣子:“凱之,我并不是你的恩公吧?”

“啊……”陳凱之看著宋押司。

宋押司笑了笑道:“其實我這些日子,一直在回憶,你到底是哪家的故舊,可是一直都沒有印象,今日見了你的出彩表現,方才有所醒悟,你啊,是個人精。”

陳凱之汗顏,他不知道宋押司為什么要戳破這個,忙尷尬道:“是學生的錯,學生當時確實有難處,無以為靠,這才尋上了宋押司,不過現在宋押司依舊是我的恩公,若不是恩公,我也無法在江寧立住腳。”

被人戳穿了,就一定要認,若是還狡辯,就顯得人品不行了。

陳凱之透露了兩個信息,一是當初自己有難處,而且是很大的難處,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另一個便是宋押司還是幫了自己的忙,幫了很大的忙,陳凱之心里是很感激的。

宋押司笑了笑道:“過去的事都已過去,本來老夫不該戳破的,不過細細想來,我們還是該以誠相待的好,縣令對你頗為欣賞,你而今是方先生的門下,大有可為,定要把握自己。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來找老夫,賢侄啊,在這江寧縣,老夫還是能說的上幾句話的,那個姓張的人,就不要再招惹了,今日張家已經派人了來縣里要人,縣令將張公子放了,你能懂我的意思嗎?”

陳凱之點了點頭,他當然了解,張如玉的背景不小,即便是縣令,也只能點到為止。

陳凱之嘆息道:“其實縣公能夠秉公而斷,學生就很感激了。”

在這清冷的長街,陳凱之向宋押司道別,深深一禮:“恩公,再會。”

宋押司提著燈籠,他身子有文吏特有的孱弱,眼睛里閃爍著不同尋常的精明,可是此時,他和藹的一笑:“賢侄,慢走。”

此前的小心思已經被戳破,可是這不妨礙,新的關系重新建立了起來,陳凱之依舊叫恩公,而宋押司依然稱之為賢侄。

陳凱之朝著幽森的小巷盡頭而去,心里忍不住想,這宋押司,不是個簡單人物,這樣的人,才是真正成了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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