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日,羯角部落族長比塔圖的心情很是糟糕。
誰能想到,二十余萬軍隊,居然攻不下一座僅僅只有三萬人防守的雒城?
如果說雒城是那種城墻高度高達四五丈、五六丈的大城,似眼下這種局面倒是還能接受,可問題是,那雒城分明就是魏國在建國初期所筑造的古城,城墻僅區區兩丈不到高度,根本不需要攻城云梯,直接可以用人梯攀爬。
而在這種情況下,二十余萬大軍居然攻雒城不下,這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不過,雖說心情惡劣,但比拉圖并未因惱怒而失去理智,因為他知道,造成眼下這種局面的原因,就在于那些魏軍所擁有的連弩,那種專門研究出來用于屠戳的戰爭利器。
比塔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身前的矮幾,只見在矮幾上,擺著一根特殊的弩矢。
這支弩矢,是他的族人在戰場撿回來的,即是魏軍的連弩所發射的弩矢,只見這根弩矢,足足有人整條手臂長度,粗細約與成人的手指差不多的粗,尖端的三棱箭鏃,暴露著猙獰的倒刺,令人不寒而栗。
這哪里還是什么弩矢,這簡直就是一桿短槍!
魏軍的連弩,居然可以射出這種粗細的弩矢,并且,威力還強勁地讓人目瞪口呆。
回想起在戰場上所見到過的,那些被魏軍的連弩射成篩子、血肉模糊的奴隸兵們的尸體,比塔圖只感覺胃里一陣翻騰。
這就是游牧民族與農耕國家的區別:由于生活環境惡劣,使得游牧民族的人普遍都非常強壯,這使得他們習慣用自身肉體的武力來參與種種戰爭,因此他們更加側重于于注重磨練自身的本領,比如弓術、騎術等等;而中原國家,姑且拿魏國來說,魏國的國民生活在相對優越的氣候與環境下,這使得魏人普遍不如三川之民那樣強壯,因此,他們選擇借助外力來加強自身實力的途徑,也就是制造更優秀的武器與防具,亦彌補自身的短板。
放眼中原國家,幾乎都是側重于工冶的國家,他們筑造城墻防御敵人,打造連弩、投石車用于攻占敵城,這種戰爭上的側重,使得每個中原國家都不敢落后己國的工冶技術,因為他們明白工具的重要性。
當然,這并不是說游牧民族是未開化的野人,只能說,他們太過于相信自己的本領,而忽略了對工具的研究,使他們的工冶技術停滯不前,逐漸與中原國家的差距越拉越大。
就拿眼前的事來說,趙弘潤借助五百架連弩,將其改造成區區兩百五十輛連弩,便叫比塔圖麾下二十余萬大軍進退維谷,這奇怪么?
其實這件事若是放在任何一名有見識的中原人,無論是韓人、魏人、齊人,他們都不會感到奇怪,更別說工冶技術在天底下首屈一指的魯國。
而如今,比塔圖算是嘗到了己方工冶技術遠不如敵方所導致的窘迫局面。
不可否認,他族內有英勇的戰士,這些戰士曾屢次打敗北地胡人的戰士們,非但弓馬嫻熟,而且能在六七十丈的間距下射擊敵軍,著實是本領精湛的戰士。
可是這些戰士,在魏軍那達到一百二十丈的射程面前,卻毫無還手之力,這就跟短手的矮子更長手的高個子打架一個道理:沒還等矮子的拳頭擊中高個子,他就已經被高個子一拳給撂倒了。
換了一個坐姿,比塔圖徐徐吐了口悶氣。
不得不說,被那個乳臭未干的魏國小子姬潤,用五百架連弩將他耍地團團轉,這是他所料不及的。
拜這件事所賜,比塔圖根本不敢仔細回憶當他吩咐那些依附他羯角部落的諸部落族長,讓他們一同讓族人參與搭建營地時,當時他的面色是何等的窘迫羞惱。
也難怪,畢竟在抵達雒城之前,比塔圖想當然地以為憑借二三十萬人馬,輕而易舉便能攻克雒城,因此當某位族長提出搭建營地的建議時,他還相當自負地說出不必多此一舉、待攻克雒城后直接在雒城安扎的話來。
沒想到,都過了六七日了,別說攻克雒城,居然被對方幾次三番騷擾,耍地團團轉,這讓比塔圖感覺無異于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他臉上。
好在這一切總算是過去了,他麾下的羯角大軍已后撤五里搭建了營地,待等躲過這幾日的降雨天氣,挑個晴朗些的天氣,總算是可以再次準備攻打雒城的事宜了。
就在比塔圖思考著用什么樣的戰術攻打雒城時,忽然氈帳的帳幕被人撩起,年輕的羯角勇士博西勒走了進來。
“大族長。”博西勒右手撫胸行了一禮,沉聲說道:“氈帳外,有幾位小部落的族長想求見大族長。”
“唔?”比塔圖聞言一愣,點點頭說道:“叫他們進來。”
博西勒點頭而出,片刻后,領著三四名面容似乎帶有些憂愁的中年人,再次來到了帳內。
比塔圖定睛打量了幾眼來人,這才發現,這幾人是依附他羯角的小部落族長。
“你們有什么事么?”
在問話的時候,比塔圖暗自回憶著這幾個族長的部落族號,只不過,這類族人在數百人至千余人左右的小部落,有太多太多依附于羯角,使得比塔圖想了半天,也沒想起對方究竟是哪個部落的人。
“大族長。”有一位小族長向比塔圖行了一禮,躊躇再三地問道:“這場仗不知還要持續多久?”
比塔圖聞言皺了皺眉,面色有些不悅,沉聲說道:“有什么話直接說!”
聽聞此言,那幾名小族長對視一眼,其中有一名硬著頭皮,吞吞吐吐地說道:“是這樣的,大族長……四日前,你讓我們這些小部落負責奴隸兵的食物,唔,你也知道,那有二十幾萬奴隸兵……剛才我們的族人派人來傳遞消息,部落營地里囤積的麥谷都吃完了……”
比塔圖一聽就懂了,面色變得愈加不好看。
見此,那名小族長臉上閃過幾分畏懼,連忙又解釋道:“大族長,我們這些個部落,加起來也不過兩三千族人、上萬只羊,負擔不起二十幾萬奴隸兵的吃食啊……”說到這里,他與其他幾名小族長對視了一眼,吞吞吐吐地說道:“因此我們想,要是這場仗還要打些日子的話,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比塔圖滿臉不悅地打斷了對方的話,冷冷說道:“背棄前一陣子的承諾,脫離我羯角的大軍,獨自返回各自的部落營地么?!……這場仗,還沒打完呢!!”
被比塔圖喝了一通,諸小族長戰戰兢兢,低頭不敢言語。
見此,比塔圖用視線掃過這幾人,冷冷說道:“沒了吃食,不是還有羊么?”
聽聞此言,那些低著頭的小族長們,臉上不約而同地閃過一絲絲驚怒,強忍著不敢發作。
也難怪,畢竟三川部落將羊群視為整個部落的財富,他們將殺羊的這個行為,視為向羊乞食,有一套相當繁瑣的工序,可不是用刀子在羊脖子上戳一刀放光血就算完事,先要向他們的高原天神祈禱,稟達此事,然后將羊只洗干凈、剔除羊毛,隨后還得念一通不明所以的祈禱,用意感謝羊只的慷慨。
而這整個過程,三川之民絕不會用殺、宰這種字眼,他們會稱其為慷慨的奉獻,意思就是感謝羊只將它的全部奉獻給部落。
而作為對這種慷慨的奉獻的還禮,該部落會吃干凈羊只身上任何一個部位,包括羊血,蒸熟后也燒羹吃掉。并且,羊身上的毛、皮、角、骨頭,包括胃囊、羊泡(膀胱),都會制成相應的工藝品,最后那些沒辦法利用的邊角料,這才會妥善地埋入土中,大概是魂歸土意思。
正因為有著這樣的文化習俗,因此,絕沒有哪個部落會大批地屠宰羊群,他們認為此舉會遭到高原天神的厭惡。
因此,當比塔圖說出那番話說,那幾名小族長的面色頓時就變了,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大族長。”
這時,博西勒在旁低聲提醒了比塔圖一句。
可能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比塔圖深深吸吐了幾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但將方才的事揭過不提,:“諸位族長,你們部落的貢獻,我會記在心里的,待打敗了魏軍之后,本族長自會論功行賞,補償諸位的損失,并給予相應的獎賞。……你們覺得怎樣?”
諸小部落族長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響后,才有一人硬著頭皮輕聲說道:“大族長,我部落人少力薄,恐幫不上什么忙卻反而壞了大族長的好事……我們部落也不要那些補償與獎賞了,只希望大族長能打敗魏軍……”
這話看似說得好聽,但實際上,無非就是希望比塔圖允許他脫離羯角的軍隊而已。
因此,比塔圖的面色再次沉了下來。
不過仔細想想,這些小部落負擔了二十幾萬奴隸兵整整四日的吃食消耗,即便此刻提出脫離的請求,比塔圖也不好說他們什么。
“那就……借幾位吉言了。”
比塔圖勉強地笑了幾聲。
幾位小族長們千恩萬謝地離開了,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比塔圖的心情很是復雜。
那是一種氣憤卻又無奈的復雜心情,或者還摻雜著幾分無助。
良久,比塔圖長長嘆了口氣。
“若我敗亡,則敗因在于……魏軍攥指為拳,而我三川,卻似一盤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