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轄下冶造局,坐落在大梁城東北的刑部大院旁,司署府衙的占地規模不小,與兵部轄下的兵鑄局,并列為朝廷六部轄下司署中規模最大的兩個司署。
可雖說規模與兵鑄局名列眾司署第一,但其地位,卻不容樂觀,在以往,充其量只是給各部打下手的存在。
而這,在趙弘潤看來很不可思議。
“我冶造局以往的主要任務是什么?”在逐步參觀冶造局內具體設施的途中,趙弘潤詢問局丞王甫道。
王甫笑了笑,解釋道:“顧名思義,冶鐵、造器。”
“關于冶鐵,本王其實早就想問了,兵部有兵鑄局,可為何冶鐵卻由我冶造局負責?”趙弘潤好奇問道。
王甫聞言笑著解釋道:“殿下,兵部的兵鑄局,只負責打造軍器,其余一概不管。……而我冶造局,則負責精進冶鐵工藝。”
說著,他們來到一片空地上,只見在那里,擺放著兩個大竹筐,竹筐內盛滿了一把又一把的鐵劍。
而在竹筐旁,還站著三人,皆是一般官府內的公吏打扮,胸口與后背還紋著冶造局字樣。
“他們在做什么?”趙弘潤問道。
王甫望了一眼遠處,解釋道:“應該是在測試新鑄鐵劍的堅韌與銳利程度。”
話音剛落,就見遠處有一名公吏從竹筐中取出一把劍來,伸展右臂將其平懸,而另外一名公吏,則從另外一個竹筐內取出一把式樣有些區別的鐵劍來,在深吸了一口氣后,朝著那柄平懸的劍狠狠劈了下去。
只聽噶砰一聲,平懸的鐵劍劍身竟從中崩斷。
見此,第三名公吏走近了幾步,仔細檢查了一下第二名公吏手中的劍,見劍身上有明顯的缺口。失望地搖了搖頭,用手中的毛筆在小冊上記錄了幾筆。
“這就是失敗了。”王甫也嘆了口氣,有些尷尬地向趙弘潤解釋道:“純粹地延長鍛造次數,并未能提高鐵劍的堅硬度。仍舊是二十鍛的水準。”
這時,趙弘潤身后宗衛穆青聽聞此言,一臉不解地插嘴問道:“不是據說已經冶煉出三十鍛的鐵了么?”
局丞王甫愣了一下,旋即壓低聲音對趙弘潤等人解釋道:“事實上,鍛數。僅僅只是將鐵胚鍛煉、淬火的反復次數,并不代表,三十鍛鐵就一定比二十鍛堅韌……”
穆青尷尬地撓了撓頭。
而此時,王甫恢復了正常的聲音,又說道:“眼下我冶造局,較為成熟的工藝是二十五鍛鐵,唔,事實上,我冶造局的匠人們習慣稱之為畢柏鐵,是由一位叫做畢柏的匠師改進了原先二十鍛鐵的鐵金(礦金屬)比重。在原先的鐵胚中加入了一種少見的白色鐵礦,將其打造成型后,比一般的二十鍛鐵劍稍增了些韌性,不過,還是未曾達到局內眾工匠們對于三十鍛鐵的標準。”
“三十鍛鐵的標準?那是什么?”宗衛沈彧好奇地問道。
只見王甫舔了舔嘴唇,低聲說道:“劈斷二十鍛鐵所制鐵劍,而劍刃不傷。”
聽聞此言,趙弘潤身后那一群宗衛們忍不住驚呼出聲。
唯獨趙弘潤表情古怪地瞅了一眼王甫。
你說的那是鋼吧?……用塊煉鐵的工藝,鍛煉出鋼,這難度……嘖嘖。
趙弘潤微微搖了搖頭。
之后。王甫帶著趙弘潤冶造局內一大片工棚。
所謂的工棚,指的便是冶造局內工匠們的工作地點。
乍一看,其實就是一間間簡陋的棚子,棚子里擺放著鑄鐵用的火爐、鐵架子。以及一些相應工具,比如火鉗等等。
王甫帶著趙弘潤隨便選了一間工棚停了下來,只見在那間工棚內,正有一位鐵匠正在鑄鐵,用鐵錘反復地狠狠錘擊鐵胚,將其鑄造成鐵劍的形狀。
可能是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工棚外站著幾個人。那名鐵匠錯愕地抬起頭來。
局丞王甫他自然認得,可王甫身旁衣裝鮮艷的趙弘潤等人,那名鐵匠顯然并不認得,因此,他疑惑地望著王甫,似乎是在猜測他們冶造局的局丞王甫為何帶一個富家公子模樣的人,來到工棚這種明令閑雜人等不得進入的重要地方。
見此,王甫提醒那名鐵匠道:“繼續!”
那名鐵匠點點頭,權當是與王甫打了招呼,旋即又是一錘一錘地敲打架子上的鐵胚。
看了一陣子后,王甫指引著趙弘潤等人繼續往冶造局深處走,一邊走他一邊解釋道:“如殿下所見,我冶造局也打造兵刃與盾牌,但這僅僅只是為了測試鍛鐵的堅韌與銳利程度所用。待等這項工藝趨近成熟后,我冶造局便將其交給兵部的兵鑄局。”說著,他頗有些自豪地補充道:“事實上,無論是往年兵鑄局鑄造兵器所用的工藝,才是今年兵部準備在更新駐軍六營軍備時投入使用的畢柏鐵工藝,都是延承我冶造局的技術。”
緊接著,局丞王甫又陸陸續續帶著趙弘潤參觀了冶造局內其余的設施,讓趙弘潤對冶造局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是的,在參觀完整個冶造局后,讓趙弘潤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個司署簡直窮地叮當響。
明明是大魏的技術研發部門,可這個司署內最常見的設施是什么?
是工棚!
粗制濫造的工棚!
趙弘潤簡直難以想象,那些鐵匠們竟然在如此簡陋的條件下,屢屢改進大魏的冶鐵工藝。
更不可思議的是,冶造局的冶鐵工藝明明是給兵部打下手,可那些向戶部申請的鐵礦、木頭、煤炭等等物資,竟然還是掛在冶造局頭上的,這豈不是純粹替兵部打工?
說白了,冶造局內的工匠們,除了有微薄的俸祿收入外,其余補貼一概全無,哪怕是改良出畢柏鐵的那位工匠畢柏,也只從魏天子那邊得到了二百兩的賞賜而已。
而在此之后,兵部毫無表示地便接手了冶造局的新工藝,并正準備將其用在今年那批用于更換駐軍六營軍備的武器打造上。
又看了一陣,趙弘潤搖搖頭,皺眉說道:“王局丞,說實話,本王對我冶造局目前的境況,有些失望。本王不能理解,為何不改善一下局內的設施?……是了,本王已經看出你們窮地叮當響,本王只是納悶,你們為何不想辦法弄點錢,改善局內的設施?在本王看來,那些工棚都應該拆除,換成磚石的房子。”
可能是聽到趙弘潤這么一說,王甫臉上浮現幾絲惶恐,連忙解釋道:“殿下放心,今年我冶造局能在兵鑄局手中接到不少活。到時候,那筆錢就用于翻新那些工棚,換成殿下所說的磚屋。”
“哈?”趙弘潤聞言猛然停住了腳步,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王甫。
而王甫卻會錯了意,又補充解釋道:“下官指的是,今年兵部不是要打造大批量的軍備,按照往年的慣例,兵鑄局會讓我冶造局幫忙打造鐵胚……”
我去!
聽著王甫的解釋,趙弘潤險些一口血噴出來。
他怎么也沒想到,王甫竟然將他所說的掙錢,理解為替兵部的兵鑄局打下手,打零工。
“你們以往就是用這種方式掙錢?”趙弘潤瞪著眼睛問道。
王甫張了張嘴,小聲補充道:“有時戶部也會讓我們……”
可還未等他說完,趙弘潤便抬斷了他的話。
“本王總算是明白,為何工部會在六部墊底,而冶造局更是墊底中的墊底。”
“……”局丞王甫聞言,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看得出來有些尷尬羞慚。
然而,趙弘潤仿佛是看穿了局丞王甫的心思,皺眉說道:“應該羞愧的不是你,更不是我冶造局,而是那幫……算了,從今日起,冶造局只管研發新的工藝,其余的事,由本王來處理。”
局丞王甫聞言愣了一下,連忙拱手應道:“是,肅王殿下。”
“另外,本王給你十萬兩,你拿這筆錢,叫我工部營建司,將我冶造局內的設施翻修整頓一番,那些什么工棚,全部給我拆掉,換成磚瓦房子。”
“十……十……”王甫滿臉吃驚之色。
趙弘潤也懶得理睬王甫說的究竟是是還是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繼續下令道:“剩下的銀兩,你叫人在局內造一座錢庫,將剩余的錢物堆放在內。……從今日起,我冶造局自建錢庫,自行掌管財政開支。再者,也不再向戶部申請任何款項,但作為交換條件,日后任何一個朝廷府衙,包括工部本署在內,在需要用到我冶造局的時候,皆需要交納一筆錢作為報酬!”
“這……”王甫強忍著心中的驚駭,小聲說道:“恐怕不合適吧?”
“有什么不合適的?”趙弘潤皺了皺眉,不容反駁地說道:“總之,我冶造局從今日起自謀自生。……若是朝中有人不滿,叫其來跟本王理論!”
“……是。”
當日,朝野傳出一個讓不少人為之錯愕的消息,據說肅王趙弘潤所負責的工部冶造局,對外宣布不再向任何朝廷府衙提供無償打造任何器具的協助,同時,終結包括兵部兵鑄局在內,以往與任何部府、司署的合作關系。
那小子究竟想做什么?
在垂拱殿中,魏天子仔細翻閱著內侍監呈上來的,有關于冶造局的消息,不由地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