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陸贄思量了下,便說這樣也好,起碼能阻遏住內庫的惡性膨脹,“那我便寫一封商量狀給圣主。”
高岳舉手,然后說:“陸九你不用著急,還是由我親自對皇帝說。”
幾位宰相都很訝異,說現在對皇帝來說,內庫存廢是個極其敏感的話題,此外宰相管理的范圍是中書門下及南衙,皇帝一般而言活動的范圍是在禁苑北司,兩者很少有交集,我們和皇帝的關系,遠不如翰林學士及中官親密,所以若皇帝不主動提及此事,我等哪來的機會說——而從現在態勢來看,皇帝始終對內庫問題諱莫如深啊!
高岳將食箸重新拾起,只是很平淡地說,這個不著急,某自當尋找合適的機遇,和陛下正論此事。
“那便專侯逸崧的消息。”陸贄很是感動,拱手說到。
可高岳心里卻很有數,他曉得,皇帝早晚還是會主動來找他的。
果然這數日內,皇帝在紫宸殿、金鑾殿或浴室殿,總是副渾身焦躁不安的模樣。
這段時間,皇帝先是生氣,心想高岳你不和朕細商的話,朕便和翰林學士說,于是讓韋執誼、李吉甫、衛次公輪番和自己談嶺南、澤潞的戰爭應該怎么打,可哪怕是李吉甫也只能說,我等不過是學士而已,承旨草詔才是本分,如果對軍政大事指手畫腳,傳了出去,朝野輿論必定嘩然。
精明的李吉甫知道,以前他可以說,但現在院中韋執誼和衛次公都是高岳的親黨,自己要傻乎乎地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被高岳拿住把柄,得罪了中書侍郎同樣會很難受的。
沒轍,皇帝便又想找中官談,可大部分中官你讓他們做做具體的事務是可以的,真要涉及到戰略規劃方面,簡直應者寥寥。
最終皇帝只能先出制文給嶺南,就按照宰相們所說的,杜佑官居原職,且兩年內不用再進奉,且領經略、清海、平波三軍,專力平叛。
一個月后,坐鎮廣州番禺清海樓的杜佑,頭戴筒帽,著白衫便裝,端坐在案牘之前,妻妾焚香環侍四面,正在給《管子》作注呢,至于在其身后的書架上,則列著堆積如山的文稿,這是杜佑同時在撰寫的《通典》。
其中一名叫瓊枝的侍妾開玩笑,詢問杜佑說:“相公,這管子一書是否為管仲所撰?”
杜佑也笑著回答說,非也,不過是漢人假托管夷吾之名所作。
“如何知曉?”
“哈哈,此書內處處稱桓公,然管夷吾卒于桓公之前,如何以桓公之名稱之,必是偽作。”
“既然是偽作,相公奈何還要作注?”
“我唐類漢,所以管子書中的心術、雄霸、治國、君臣、兵法,都是當世所需,所以注之。”
“可妾身聽儒生們說,經學就是要用復古代的學問,才能拯救當世的事。”
“儒學厚古薄今,我不同,喜歡是今非古。”杜佑渾然不在意地回答。
此刻軍府內得到了朝廷的文牒,內里說得非常清楚,嶺南五府全部所得,給杜佑充作“留使錢”,但是也是有明確的任務的,兩年為期,平定蠻亂。
聽到此杜佑滿意地笑著說,我這次欠高逸崧一個人情,這不,馬上還有大批炮銃彈藥從海路到番禺城來。說完,杜佑披衣起身,對妻妾們繼續說道,你們瞧瞧,高岳和韋皋他們,在對西蕃的戰事中,已經大量使用新銳的炮銃,所向披靡,試問哪本經書里提到過炮銃的?還不是今人的智慧創制出來的,所以本道“是今非古”不是沒有道理的。
很快,跟在朝廷文牒后的,便是從數處炮銃局先前就鍛造好的火器(原本準備給西面的軍隊用的),便秘而不宣,由朝廷專有的船只裝載,先沿著汴水而行,后來抵達揚州城出海,當到了明州港后,有了短暫的停留,補給完畢后,見海上風向平和,就和米糧布帛一道,用海船再航行到了番禺城內港當中,甲板上的水手們,看到番禺城沿海水面上居然漂著大片的稻田,不由得嘖嘖稱奇。
這稻田其實叫“葑田”,廣州居民編造好木架,然后內里填充好泥,將水稻種在其中,如船浮動。
這便是新奇的番禺城了。
番禺城,城池夾在番禺兩山間,原本居民都是用竹木造房,后來經杜佑的革新,才用陶瓦建造屋宇,自此火災大為減少,后來杜佑又在清海樓往南處,將番山鑿平,在此興建了更大的羅城,名曰“新南城”,將三江交匯的出海口用城墻囊括在內,如是無數蕃舶船只,可直接從海面至蘭湖司馬沖的碼頭下碇卸貨,或者由司馬沖,再入西江、北江,深入到陸地去商貿,新南城的西壕處,增設大片坊街館舍,這即是“蕃客坊”,自海上來的大食波斯或其他各國商賈,便都聚居于此,杜佑讓衙署收取其各種費用,充實軍府。
當朝廷支援的炮銃統統抵達后,新南城高聳的朝臺處(供船只躲避風雨),杜佑立在其上。
數千名被挑選來的清海軍和經略軍步卒,還有平波軍的羌奴義從們,此時已和唐神策、定武、奉義等新軍一樣,穿著棉服,系著綁腿,胳膊上扎著標識軍階的銅章,按照各幢隊排列好,接受杜佑的點閱。
“試炮銃!”這時杜佑揮手,下令說。
跟著神雷銃和火炮一道來的工匠和軍校,便開始試射起來,很快硝煙陣陣,震聲隆隆。
蘭湖上停泊的船只甲板上,來自各國的商人、水手和旅行者無不驚駭,其中一名大食的商人在筆記里寫道:“在這座繁華的港口都市里,帝國的公爵巴里克.杜是說一不二的獨裁者,皇帝賜予他生殺予奪的權力,杜是個貴族,也是個學者,但他還是個軍隊的指揮官,在他精明的手腕下,短短兩三年時間里,不光城市雄偉富余起來,軍事也變得異常強大——步軍有了新式火器,水軍有了十多艘大型的樓船,當杜知道嶺南的西面有州府發生了土著蠻人的叛亂,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試驗新式軍隊的威力,并去奪取蠻族聚居區數不清的金銀礦藏。說實在的,我同情那些無知愚昧的蠻人,并愿在安拉前為他們祈禱。”
不過這商人未能描摹出杜佑的另外一項屬性,那便是嫻熟的以夷制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