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11.有議也有決

此時候的右散騎常侍,還是嚴震,不過現在皇帝連宰相都不甚親近,更別說讓他這位諫官跟在身旁,故而也和身處閑職的待遇差不多。

不過高岳還是非常禮敬這位年過花甲的老臣,便請他和自己連榻而坐。

接著高岳自官廳中堂往下望去,排在屬官后的,還有許多戴介幘穿兩襠褂的中書省吏員,也在拜謁之列,便招招手,讓他們又搬了兩個床幾上來,擺在自己的坐床邊側,處在中堂西側。

隨即劉德室和權德輿,便上前對高岳行拜禮,口稱自己的官銜:

“兵部職方司郎中知制誥緋衣銀魚劉德室。”

“起居舍人知制誥賜緋衣銀魚權德輿。”

行禮完畢后,高岳便坐在床幾上,劉德室、權德輿便坐在先前中書省文吏搬來的床幾上,和高岳也挨著坐在一起。

中書省知制誥,原本掌握的是替皇帝草詔的權力,通常由中書舍人帶此使職,不過而今許多草詔的事務歸內廷翰林學士所有,故而“知制誥”不再由皇帝來任命,而由宰相來推舉征辟,如果說翰林學士是皇帝的“私人秘書”,那中書知制誥則是宰相的“私人秘書”,前者掌“內制”,后者掌“外制”。

故而劉德室和權德輿,便在這種情況下,被高岳提攜到中書省來,成為高岳的私人僚屬,高岳之所以讓他倆坐在自己旁邊,也是遵循慣例來的——某官員以被加上知制誥后,便要前去朝謁諸位宰相,宰相不但要賜座,還要和這位坐在一起,以表示關系親密,是為“壓角”。

不過而今國家大事決策多走的是內制,通常是皇帝和大臣、翰林乃至中官商議好,便直接讓翰林學士草詔,所以中書省的知制誥是沒什么事做的,高岳的目的,也就是盡快讓劉德室和權德輿積累資歷,馬上遷轉為中書舍人再說。

高岳禮敬嚴震,表明他尊重資歷老人;

高岳又為劉德室和權德輿壓角,表明他提攜下屬。

如此登場,整個中書省的人心也就安定下來。

都聽聞說汲公在坐鎮興元鳳翔時,向來以雷厲風行著稱,不過掌握中樞后,看來還是會以穩重因循為主。

但當人群里贊嘆聲不絕時,諫議大夫陽城忽然發出不同聲音,他直接對高岳發問:“執政既已坐堂,方今天下事,可依次有對策?”

高岳微笑著說:

“天下事約有三件,第一是和西蕃的劃界議和,第二是嶺南的蠻變,第三便是澤潞昭義軍的內訌。此三事,某心中已有定奪,只等與其他執政大臣議決后,再請牓子開延英殿問對。”

可陽城繼續質疑:“原來朝政由董、杜、賈、陸四位執政輪番秉筆,意見多有相左,以至于堂事遲滯,這又如何解決?”

“某既已為中書侍郎,自然會在政事堂先處斷好,然后再請圣主裁決的。”

看來,這高岳總比先前的董晉有責任感。

如是陽城才點點頭,滿意地閉上嘴巴。

而站在集賢院朝謁隊伍里的學士胡錫晉,也暗自松了口氣,看來高岳暫且沒有管到《長安邸報》的事。

“高堂老。”飛檐抱角的政事堂中,當高岳在中書省官廳上事,轉到政事堂參加宰執會議時,賈耽、陸贄和杜黃裳三位宰相便如此稱呼他。

這讓高岳挺不好意思的。

自從唐朝宰相于政事堂集會、辦公后,便和“堂”這個字脫不了關系:宰相商議事務叫“堂會”,宰相處置事件叫“堂判”,宰相發出文牒叫“堂案”或“堂牒”,宰相在一起吃飯便叫“堂食”或“堂饌”,由此宰相的別稱便是“堂老”。

然則高岳才三十九歲,和最年輕的宰相陸贄同年。

賈耽已經六十歲,杜黃裳也已五十有二。

于是高岳急忙一一回禮。

很快坐堂當中,高岳作為首席宰相,便提出這三件事當中的第一件來,“嶺南的蠻變,應該如何處斷?”

這個旬日是杜黃裳秉筆,他便說:“嶺南西道黃洞蠻、西原蠻、烏滸蠻,不馴王化,現如今其酋帥黃少卿、黃少高兄弟正聯合諸蠻是十多萬圍攻我唐州縣,如若不討伐,則示朝廷怯弱,恐賊勢更加浩大,不可收拾。”

而陸贄卻明顯持反對態度,他說“嶺南瘴癘,山川阻深,朝廷想要派軍前去平定蠻亂,兵運何其艱難。再者如今剛剛光復河隴,朝廷和天下要休養生息不說,再者神策精銳皆駐屯于新復之地,我唐和西蕃的和議尚且未決,又哪里有余裕用兵嶺南呢?不如遣送一清正有威望的大臣,前去撫慰,息事寧人方佳。”

杜黃裳便說,嶺南本地就有經略、清海兩軍,此外各管還有駐兵,再加上杜佑先前又新建一支名為“平波”的水師隊伍,哪怕朝廷不派遣客軍前往,光憑杜佑自己調遣本地軍,也足以平亂。

這時高岳發言,他面向賈耽說:“賈堂老,我覺得杜公和敬輿所言,都很有道理,我深表贊同,不過堂會議事,總得有個決定,有了決定后便奏請開延英殿,請陛下知曉,一旦陛下可,大家便無需再議,直接發堂牒,對接南省各部諸司和各寺監,盡快把朝廷的詔令付諸實施,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賈耽頷首,贊同高岳的這項見解。

杜黃裳和陸贄也沒有話說,畢竟高岳是中書侍郎,他在宰相班子里最大。

輪流秉筆,表面上是皇帝讓宰相們群策群力、集思廣益,可實則便是分散相權;高岳現在取代董晉,首要就是革新秉筆制,別“議而不決”,我們得在民主的基礎上集中一下,不然中書門下真的要淪為擺設。

“依我的看法,嶺南杜佑而今在鹽場、煞割務和蕃舶貿易上,每年額外得利不下七八十萬貫,再者嶺南的編戶本來租稅就比其他地方少一半,也不用向戶部申報丁口版籍,昔日韓晉公三萬鎮海軍精銳,每年所費也就六十萬貫,現在不如叫杜佑將每年五十萬貫的進奉錢留用本道,充作軍費,請陛下給他兩年時間平叛,以觀成效——若杜佑平叛得力,則嶺南的旌節還歸他執掌;若兩年后成效不大,朝廷再思量更迭人選,改為宣慰政策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