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到高岳的神情,便疑問說,如何,卿對此有什么想法?
高岳頓了一頓,然后就對皇帝建言:“陛下,先前臣曾說過,于嶺南用兵,雖很難調集中原、西南的客軍去,但只要杜嶺南方策得當,區區蠻賊也無可奈何。所以朝堂不用驚動莫名,且等杜嶺南的消息好了。”
“那高卿的意思,是不用替換杜佑了。”
“臣不曾如此說,只是說暫且等待嶺南消息,若陛下冒然更迭嶺南五府經略節度使,又值西原、黃洞蠻發難之時,臣恐廣管人心惶惶,還是待到局勢粗安,再商議旌節人選的事不遲。”
皇帝心想高岳你夠狡猾的,明明就是在袒護杜佑,可說得冠冕堂皇,還順帶把鍋重新扔回給了朕。
不過高岳方案,皇帝大致也認可,誰叫杜佑現在搞海鹽、蔗糖和蕃舶能搞到大宗錢財呢?讓鄭絪去的話,鄭文明此人的品行朕完全不擔心,可朕擔心的恰恰是鄭的品行太好了!
這會旁邊的韋皋趁機也進言:“杜嶺南最佳的方策,莫過于以夷制夷,如果需要,我西川和興元可以支援杜嶺南一批神雷銃、鉛丸與火藥,這樣最省,辦事也最有利。”
原來如此,讓杜佑大舉武裝其他還忠于朝廷的俚僚、黎蠻,去對抗反叛的黃少卿。
于是皇帝很快認可兩位的方案。
就在準備結束問對時,高岳又極力舉薦鄭絪,說鄭之前主持貢舉,絕無不當之處,是被竇參陷害,才被出為越州刺史,如今竇參全族罪有應得,朝廷更在用人之際,請陛下可鄭絪為福建觀察使,這樣也方便與杜佑的嶺南互相應援。
“文明亮節純良,朕也確有此意。”
等到高岳和韋皋退去后,皇帝移步到了浴室殿中,在那里內樞密使尹志貞,和外樞密使焦希望,都立在房中,說要密奏要呈獻給陛下。
內外樞密使,實則便是大明宮中官集團,專門負責京城治安及對各方鎮進奏院交涉的耳目官,如今皇帝和方岳間的政事,已然不再走御史臺了。
而尹志貞和焦希望所呈遞的密疏,恰恰就是高岳和韋皋指使各自在京師的進奏院所撰的。
這兩位,方才于紫宸便殿中,只和皇帝商議“公事”。
私下底,卻和中官相連,用密疏的方式和皇帝商議“私事”。
依靠案幾和繩床,皇帝將兩份密疏都仔細看了下,接著招招手,于是外樞密使焦希望上前,小聲對皇帝說:“大家,韋連帥這次暗地進奉了八十萬貫,而高汲公則進奉五十萬貫,西川和興元的進奏院已在京師小海池柜坊里支了飛錢便換,馬上柜坊便將這筆錢送入到大家的大盈瓊林庫來。”
這時皇帝在這兩位中官前,還要假裝自己有點廉恥,便語重心長地摸著胡須:“非是朕貪圖二位戎帥這筆進奉,只不過你倆也看見了,平戎道、無憂城、隴右、河湟,直到安西四鎮,殲敵數萬,復土六七千里,這功勛就擺在那里,你說該不該賞,該不該升遷?”
尹志貞和焦希望急忙說:“韋、高兩位大臣,就是大家的左臂右腕,大家論功行賞而已,誰敢異議!”
皇帝這才滿意地唔了聲,就在御札上提筆寫了兩行文字,隨后交到二位手中,隨即又說:“這事交翰林承旨學士韋執誼去。”
“大家,還有個,便是邢大將軍和劉大將軍......”尹和焦再次陪著笑臉,然后又將份文牒送到皇帝手中。
其上標明,邢君牙求為潼關防御使,劉海賓求為江南西道觀察使,這兩位都是本來的神策軍大將軍,不過他們現在自認為年事已高,且功成名就,便不樂繼續前往河隴守邊,寧愿回到關中來,享受余下的養老歲月。
當然文牒上也標明,邢君牙和劉海賓為達成此事,各向皇帝進奉十五萬貫錢。
皇帝冷哼聲,問邢君牙和劉海賓原本為邊帥時,也算清廉,能和將士同甘共苦,哪里來這么多錢進奉的?莫不是舉債的吧?此外,給朕十五萬,怕是在你倆內外樞密使這里,也要花銷十萬吧?
尹志貞和焦希望急忙跪倒說全無,全無啊,我等在大家的眼皮下,豈敢如此為之。
皇帝也沒繼續追究下去,他曉得尹、焦是睜眼說瞎話,不過這種操作也正常,朕不給這些中官蘸些甜頭,以后誰還替朕去宣索,去差遣?
犯不著和群閹人斤斤計較。
入夜后,銀臺門的翰林學士院鈴鐺聲驟然響起。
很快,當值的韋執誼和李吉甫,起了床榻,便在書架前忙碌起來,尋找鈿函和白麻紙,然后又是筆和墨丸。
李吉甫接到的口頭任務,是給韋皋擬就制文。
中官帶來皇帝的意思,就是要將東川和西川重新合并,設為劍南節度使,而韋皋便是旌節所有人。
坐在書案前的李吉甫,臉色不妙,他知道先前紫宸殿問對時,高岳和韋皋是一道進去的,而更往前維松和河隴的仗,也是高岳、韋皋一起打的。
既然韋皋得以獨攬劍南的大權,那么高岳......
“大家的御札,請韋學士草詔白麻,以高岳為中書侍郎同三品平章事。”中官遞來了皇帝親筆的御札,笑瞇瞇地對韋執誼說到。
李吉甫手里的筆差點拗斷了。
然后中官又補充說:“荊南節度使嗣曹王已薨,便以原山南東道節度使樊澤為江陵尹、荊南節度使,原中書侍郎董晉出鎮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
董晉出鎮,便是要給高岳騰位子了。
“董晉,本來就是個伴食的宰相,既已為過中書侍郎,便也足夠,現在恰好出鎮襄陽,又能讓賢,豈不妙哉。”方才于浴室殿里,皇帝便公然對內外樞密使如此說到。
因為皇帝也確實受夠了董晉,賈耽秉筆時,他只會說“某與賈仆射同”,杜黃裳秉筆時,他只會說“某與杜門郎同”,陸贄秉筆時,他也只會說“某與陸門郎同”,當三者意見相左時,他來了句“某與圣主心意同”。
每年還要單獨給他三萬貫的“堂封”,還要管他在中書門下的餐飯錢,錢倒是小事,不過皇帝看他拿錢不辦事的樣子,實在可憎。
索性讓他去山南東道刮幾年地皮,養老去吧,君臣兩不厭,也算是利人利己。
韋執誼稍微驚愕了下,看來高岳也表態要將興元節度使的職務給辭去,朝廷和方鎮間又有一番激烈的人事調整,這段時間光是草擬各種詔令,都要讓人精疲力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