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西蕃的使者剛剛從鄯州出發時,長安城內的皇帝李適,已要在延英殿開始召集次最大規模的宰臣會議。
會議的核心主題,就是對河隴出師用兵。
黃昏時刻,宣平坊甲第當中,高竟和高達抱著膝蓋,很不快樂地坐在設亭的石階上,當高岳過來詢問時,旁邊同樣嘟著嘴的女兒蔚如便告訴自己:她兩位兄長,還都因棨寶的死而悶悶不樂呢!
高岳就也坐在石階上,而后把蔚如抱在膝蓋上,對子女們說:“其實啊,棨寶它并沒有死。”
其中高竟已快十歲,阿父的話他知道不過是寬慰,可看弟弟高達和阿妹蔚如都睜大眼睛,便低下頭來不忍心拆穿。
這時夜涼如水,星辰繁芒鋪在對面的池水中,高岳仰面指著當中一顆亮閃閃的星,“你們看啊,棨寶就是從那顆星上降下來陪在你阿母身邊的,現在時限到了,它就回到那顆星上去了。”
“那棨寶回去那么個地方,會冷嗎,有人喂它嗎,有人和它玩耍嗎?”蔚如一連串地問到。
高岳對女兒點點頭,“那星上有宮殿的,棨寶在那里想如何便可以如何。”
“那它就不思念阿母,就不思念彩鸞阿師嗎?”高達這時也問到。
“會的,只不過棨寶自己不會重來嘍,它會求天帝再派只小猧子來,繼續陪著我們的,至于蔚如你要是思念著它呢,你就抬頭望著那顆星,那一閃一閃的,就是棨寶在呼應呢。”
“是啊,馬上又有只小猧子來,會降到煉師我的手中,只需要我做個法就行。”此刻,吳彩鸞從院墻角門處轉出,笑吟吟地對各位孩子說到。
“嗯,我馬上和煉師一起去迎。”高竟這時對弟弟妹妹說。
這會兒各個孩子都開心起來,便圍住了彩鸞煉師,嚷著讓她變幻戲。
當孩子們簇擁著彩鸞走遠后,高岳來到設亭內坐定,對身邊的云韶、云和與芝蕙說,明日問對結束后,我就急切要辭行長安城,去興元。
“這是要......”
高岳點點頭,接著低聲說:“那時在京師里當太學生時,就有街坊鄰居對我慨嘆說,這天下什么時候才能太平啊!后來韋城武也曾和我說過這樣的話,不過城武說,男子漢大丈夫不問什么時候才能太平,而是會用自己雙手開創這天下的太平。”
然后高岳再次抬頭,望著璀璨的星辰河漢,“希望竟兒他們成年后,能和全天下的百姓們一起,過上安寧祥和的日子,能得戍守遠疆的軍人,也能得居于廟堂的朝士的守護。”
“那時候,佛國極樂真的就在人間實現了。”云韶、云和及芝蕙,甚至是阿措也都被感動,紛紛合掌對著星河祝禱著。
“為此,要耗費十年的時光,還是二十年的時光?”高岳抬起手指,赫然察覺額頭上也有細密的紋路了。
他想起自己初來長安的那個雪夜里,劉晏坐在蒸胡攤前,說了句:從自家的宅第,每天官街鼓一咚咚響,催日下月,自己便騎著馬往那大明宮內走,來來去去間,在風塵當中的鬢發,不是黑了,卻是越來越白得如霜染般。
此刻高岳也開始回顧自己上半輩子來,那些承諾他兌現了多少呢?
成功的如薛煉師,我已經把她重修了紅芍小亭,規制更勝舊日三倍;至于我當初和公楚兄的約定,現在也可在立即間實現,去東都重興高氏的林亭,對如今的我而言易如反掌。
看來,能用權力和金錢實現的承諾,是最容易的。
而用心擔保的承諾,卻是最難實現的:
我答應過蔡佛奴,早晚有一日要直通安西,找尋到他父親的下落;
我同樣答應過彩鸞阿師,要平定淮西,恢復漕運,讓她能堂堂正正地下漢川,過天門,再入彭蠡湖,回到鐘山去;
我更在春闈前的那個雨日,于金吾巡鋪內和晏師模擬問對,如何光復漢家的河隴之地來著......
雖然會很累很累,但不用氣餒,你高岳,也是從天下降下來的,你可是救世的彌勒啊!
延英殿內,皇帝先問了陸贄和董晉財政方面的事,在知道錢、米都到位后,便繼續讓賈耽討論對隴右用兵的地理,賈耽也上前陳述一番,皇帝滿意后便又詢問其他數位大臣,有無補益之處。
最后高岳奉著潔白的象笏,著紫袍衫,金鈿通天帶,懸金魚袋,在得傳召后,便往前十步,立在和皇帝對面的玉階上。
“卿為御營友軍都統,韋皋為御營后軍都統,全權負責此次出師。韋皋遠在蜀都城鎮守,朕無法和他當面問對,然則高三你便在眼前,試為朕言出兵利害優劣。”
“陛下,大舉興師光復河隴,十年無利,但利在千秋;棄絕河隴,十年亦無害,卻貽害萬古。”高岳回答很干脆。
皇帝頷首,這時他也下定決心,不能把這些問題留給子孫后代。
“陸九現在說,國計外加朕的內庫錢帛,可支撐五萬兵,高三你如何部署?”
“西川韋皋領兩萬兵,進圍西蕃維州無憂城,困論莽熱手足,神策威戎軍劉海賓領一萬兵出水洛川;進攻西蕃東道,蹩尚綺心兒形勢;臣統帶定武、義寧軍將兵一萬七千,外加興元三千射士后援,稍后出河池城,溯白龍江、黑水而進,切割西蕃東道的成、秦和南道的松、維兩地,如西蕃逆戰則與之戰,不則即行諸葛武侯昔日北伐之祁山道,與劉海賓部合圍攻略成、秦二州,此二州如下,隴右其余各州取得,便在反掌覆手間。”
“善,當初筑河池,筑水洛,此時總算得以大用。可朕聽說贊普親衛子弟眾多,如其和青海、河西方向前來增援尚綺心兒又當如何?”
“西蕃累年喪師慘敗,內訌之勢已起,即便烏合抗拒天兵,陛下也不須為臣擔憂,朝廷此次出兵五萬,可實則為我唐出戰的,足有十萬之師。”
“是說......”
“然也,涇、鳳翔、原、慶、延、綏、銀各州熟羌義從,陛下可下詔令寬減其租賦,使其備兵一萬,隨臣作戰;韋皋可自邛、雅、巂、西山八國之地同樣征募蠻兵義從萬余,隨其攻圍維州;至于劉海賓部,則由沙陀可汗朱邪盡忠、吐谷渾可汗慕容俊超共一萬騎伴隨——如此三路兵馬,實則有八萬。”
“那還有兩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