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和皇帝一貫的作風大相徑庭啊!
李適登基以來,在宗教上和先代的肅宗、代宗皇帝截然不同,他非常排斥佛教。
安史之亂后,唐王室急切需求佛教的“鎮護國家”作用,肅宗皇帝在世時就特別倚重密宗,曾在皇宮里設內道場,詔不空三藏和尚入內,整日搞些轉輪法王的儀式,讓宮女打扮為佛菩薩,讓禁軍武士打扮成金剛力士一起參與進來,還讓大臣環繞膜拜。
代宗皇帝呢,出于政治目的考量,也非常佞佛,在大歷三年曾迎過一次佛骨,那時的宰相門下侍郎王縉同樣對佛癡迷不愧是王維的弟弟,把國家的種種業績都歸結于“信佛”上。
在這樣環境里長大的李適,實際對裝神弄鬼的佛教是頗為不滿的,他繼位為帝后,先是將原本在宮中供奉的“盂蘭盆”一種信佛的法器,據說可解救死去親人的倒懸之苦撤走,又不允許僧人進內道場,后來更任命上清教的司馬先生為三清宮宮主,一副斥佛尊道的態度。
可如今皇帝對各位的解釋是,我李家雖是玄元皇帝李耳的后代,可道教卻只能成就一人,不如佛教能鎮護國家、化導世俗,為了國家能盡快“歲稔兵息”,朕寧肯信其有,便將這佛骨舍利迎入禁內供養些日子,又待如何?
“陛下!”陸贄和賈耽同為正統的士人,便急忙要勸誡皇帝三思。
可這時高岳的怒氣卻不曉得哪來的,便起身搶先說,“陛下乃是華夏至尊,而佛陀不過是狄夷之神,某在興元尹任上與其有過來往,深知其底細,陛下不能降尊紆貴,行此之事。”
筵席的場面頓時有些尷尬,皇帝盯住高岳,十分不高興,說朕又沒賣身于寺廟,不過想借用釋教來收攏天下人心而已,卿言未免太過。
結果高岳不依不饒,他說如果真的要迎佛骨,可派遣一中官去鳳翔法門寺取,再選擇京師內的西明寺來安置,讓士庶前去景仰供奉就行,絕不可將此物送到大明宮禁內里來。
“迎佛骨是教化人心生善的國家大事,朕豈可置身事外?”皇帝明顯生氣了。
高岳還待再辯駁,皇帝卻一拂袖,“聽聞卿家中你老婆,不也是信佛的嗎?”
“婦人柔弱且無見識,故而禮佛,須眉豈可如此?”
皇帝當即大怒,說那今日朕就叫卿去迎佛骨,反正鳳翔尹雖是薛白京,可判諸事的還是卿你。
高岳也梗著脖子,回答說去迎可以,但如佛骨舍利子無靈驗,臣便將其投擲入渭水當中。
眼見這兩位就要大動肝火爭吵起來,陸贄、賈耽便急忙勸解。
結果次日皇帝就出詔,高岳為禮佛功德正使,霍忠唐為禮佛功德副使,即刻前往鳳翔岐陽法門寺迎取佛骨;
此外,皇帝還命令,朕要在大明宮內修筑一座精舍,用來供養佛骨,但這種善業朕不敢獨占,請天下各方鎮節度使,各刺史,還有朝中公卿百官,及內外命婦夫人捐施修筑精舍的錢財。佛骨到京城之日,你們這些供養人都可來頂禮膜拜。
這個詔令一出,整個天下再度沸騰,京城各坊進奏院急忙飛傳邸報,報于各方鎮知曉。
胡錫晉知道高岳和皇帝差點因為佛骨的事吵崩,心想機遇來到了,便特意撰文于長安邸報,高度贊揚釋學義理博大精深,我漢地儒學、道學遠不能及,汲公排斥佛學,實乃心胸過于狹隘所致,且不解圣主苦心。
可誰想胡錫晉還不曉得是,韓愈還呆在京城里,沒往北面的長澤縣赴任呢,看到胡的這篇文章后是怒發沖冠雖然韓愈也不太清楚,明明興元尹高岳在鎮期間,對佛教還是挺和善,便連寫了三篇痛罵胡錫晉的雄文,送到長安邸報來要刊登胡不敢也不愿刊,可韓愈可是從興元那片的輿論戰場里廝殺出來的,怎會被拘束住?他當即就到東市大畢家的雕梓坊里,自己掏錢把文章各刊印了五十份,堂然于各進奏院前面的木札上張貼,一時間京師內觀者如堵,韓愈名聲大噪。
這下胡錫晉覺得臉面掛不住了,心想我堂堂集賢院學士,還不如你個河陽鄉野地里出來的嗎?便又撰文反駁,誰想他剛寫了一篇,韓愈就寫了三篇,他搜腸刮肚寫了兩篇,轉眼間韓愈就寫出六篇來,而且一篇比一篇精彩,一篇比一篇凌厲。
最后京師內一些反佛的士人,開始當街焚燒長安邸報,表示對胡大舵的蔑視。
胡沒轍,就跑到待制院內哭訴,說皇帝要迎佛骨,韓愈則公然叫罵,罵的是老胡我,可實則是在指斥駕輿啊!
皇帝在禁內聽到此事,心想:朕原本就是和高三串聯好的,你偏偏竄出來展現你望風使舵的本領,你們這些耍筆桿子的,為了邀功媚上,見風就是雨,除去添亂還能起到什么作用,以后能不能別妄議朝政,妄議大臣?
憤恨下,皇帝直接說,胡錫晉擾亂輿論,難辭其咎,罰半年的俸料錢;韓愈則不要再于京師逗留,速速去長澤縣赴你的任去。
得到此處理的胡錫晉同樣憤恨難平,他不敢去找高岳麻煩,便找人脈,糾集一批信佛的神威軍子弟,在白晝時就爬上韓愈所住邸舍的墻頭,叫罵恫嚇,還往韓愈的門前扔石塊,扔死羊頭,上面還貼著紙條,說是“韓愈之首”。
韓愈便去找高岳主持公道。
“居然敢如此對退之?”宣平坊甲第里的高岳很生氣,第二天便單人騎著大厘雪,在韓愈的邸舍門前繞了兩圈,接著用云浮劍在地面上劃出一道痕來,說何人敢越線犯韓退之,我必用此劍斬殺之。
嚇得神威軍屁滾尿流。
“此不是用箭射過神輿的高三郎嗎?”
“這高三還斬殺過攔住他馬頭的神策槐林兵,誰敢招惹?”
頓時,神威子弟走鳥獸散,再也不敢來騷擾韓愈。
韓愈感激涕零,臨行前便給遠在興元的薛濤寫去封信,在里面提及此事,并且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高汲公、鄭越州和陸門郎,便是我的伯樂,我這匹駿馬以后便供這三位不世出的偉男子驅使,任勞任怨,縱使累死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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