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17.車登石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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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竇參心里也清楚,這局博弈他輸得精光,他事前有三個沒想到:

第一個沒想到高三會一反常態,繼續攻撫寧寨,讓他在政治和軍事上陷于極度被動;

第二個沒想到皇帝會對他厭惡到如此程度,直接以密詔和栽贓的說法清洗掉他在京師內的政治集團;

第三個沒想到的是,他所倚重的宣武軍是如此孱弱,劉玄佐居然被高三一頓叱罵,就灰溜溜地遁回本鎮去,而其他幾個關東方鎮現在也默無聲息,看來作壁上觀的可能性非常大——至于名義上歸自己節制的幾個方鎮,奉化和奉誠軍早已暗通高岳,而振武李景略和天德韓游瑰根本就是一雙廢物,原本領受南下攻擊撫寧寨命令的李景略,現在還于十二連城附近屯營逗留呢!

奉誠軍府衙,隨著春天的來臨,黑壓壓的烏鴉都覆在屋脊和院墻上,一雙雙紅色瘆人的眼睛盯著內里,不斷響起毛骨悚然的叫聲,竇參形銷骨立,他已經多日沒有好好進食,伏在了繩床上,心中雖喪氣絕望,可他潛意識內還有根救命的稻草,只見這位中書侍郎手里還握著個蒲草織就的小人,時不時抬起頭,對著半空里,用虛弱的聲音呼號一聲,“五兄”不絕。

他到現在,還不相信司馬承禎曾經對自己的勸告,反倒是用更加狂熱的態度,寄希望于所謂的五兄能在此境遇里幫自己一把。(1)

可五兄卻渺然不聞,充斥在竇參耳邊的,只有烏鴉的叫聲,跟催死般。可死并不容易,他想死也沒有辦法啊,武器沒有的,門窗都被封死,角門被堵住,四面樓上都有奉誠軍的弩手在監視,池沼太淺淹不死人,唯一可撞死自己的假石山也被搬走了。

每天外面的奉誠軍牙兵都會送兩餐飯來,不發瘋時候,竇中郎就會委頓地坐在池邊,看著在里面游來游去的魚兒。

最后也曾精敏強干、果于政事的竇參,卻產生了可笑的幻覺,他時不時從那繩床上躍起,叫囂著振武軍來啦,天德軍來啦,宣武軍來啦,快,快,速速隨我去京師,圣主被奸黨挾持啦,然后看了看四周,墻外的牙兵院和樓宇,依舊滿是李自良部屬的旌旗,竇參幕府的僚佐都被牽拉出去隔離審訊關押,他的“罪證”也正在一步步搜集完全。

整個衙署的后院,只有他一個人在演著“獨角戲”。

雪化了,竹子重新拔節了,亭子和勾欄的花兒也依次怒發起來,孤獨坐在繩床上的竇中郎卻一次次地絕望崩潰,號啕大哭。

不知道是哪一日,忽然府衙外有大門被推開的聲響,隆隆的就像春雷那般,烏鴉們咿呀咿呀叫著,紛紛升空而飛,而后就有士兵的吶喊聲,竇參驚醒過來,大喊:“終于,終于要來殺我,我是朝廷平章事,是執政大臣,是出鎮太原的黨項宣慰處置大使,你們不能這樣做,我要見圣主,要明正典刑,我沒有任何足以死罪的證據,高三你來盡情誣害我吧,我不懼!”

果然沖進來一批士兵,各個身上都披著痦子甲,宛若覆蓋著魚鱗的怪物,他們盔帽的鐵檐下還有頰甲,只露出一雙眼睛,那眼神和墻上的烏鴉十分相似,當先兩人扭住了竇參。

竇參還在掙扎著,衣衫都被扯碎,可猶自發瘋般叫罵:“高三你這奸黨,啖狗腸奴,仗著恩幸胡作非為,這江山到底是李姓的還是高姓的?整個天下的義人們,整個天下的士大夫們,快快起來啊,擔負起興亡的職責啊,不讓社稷,社稷化為荒丘......”周圍樓頭的奉誠軍士兵,見到竇參喊到這里時,真的精疲力盡了,最后被拖出衙署的門,塞入輛馬車當中。

接著一陣灰塵揚起,馬車的車輪迅速轉動起來,在全身貫甲的騎兵扈從下,疾往太原府的北城而去。

先前馬燧鎮守北都時,曾引灌河水,淹沒了北面城墻下的土地,來節省戍卒,這隊車馬從一處高梁般凸起的陸橋上,穿過兩側茫茫的河澤,居然直往北而去。

馬車四面的油壁外,還掛著厚厚的帷幕,竇參蹲在里面,真的是不見天日,不辨方向,只能聽到外面戰馬的嘶鳴和蹄聲,他只能惶恐地計算著大致的行程,畢竟每隔三四十里,押送他的騎兵們就要在經過的驛站短暫停留下,補充水和人馬的吃食。

最早的一個驛站他不明,押送他的騎兵們在這里停了會兒就立刻馳發,繼續上路;

接著又過了一驛,竇參聽到外面有人煙喧嘩的市井聲,推測應該是到了另外城,但還是無法判定;

而后行三四十里,又到處驛站。

竇參瞪大眼睛,把耳朵貼在車壁上,倒是模模糊糊聽到兩個外面的士兵,在飲馬之余閑談,其中一個似乎問“淇侯叫你識文斷字,你瞧這對面的寺碑,我下十個錢的注,你說得出來,我就輸給你。”

另外個則說什么,“淇侯在營壘里禁斷博戲的。”

“哎,淇侯也說過,只要咱們賭得是投石、超距、射箭,淇侯不會過問,這識字也是一樣的。”

結果那人果然開始念寺碑上的字來:“某認得個‘南’,后面是個‘西’,還有個‘兩’,最后那個是‘山’不?”

“哎呀,旁邊還有呢!”

這時竇參的汗傾瀉而出,他是精通金石的,這兩個卒子讀的,豈不是洛**修寺的碑文,其上有兩行,即是“南西兩峪,觀重驛如往來;北東兩嶺,每截云以河漢”。

“我在往北而走!”竇參的腦袋咕咚聲,砸在車壁上。

他推斷出來,第一個過的驛站是太原府北的三交寨,第二處應是陽朔木井城,現在應該就是太原府和忻州的交界處,即百井原。

下一站就是石嶺關。

果然,隨后竇參明顯感覺馬車在不斷往上升,是沿著山路蜿蜒而上的,后來還有士兵在其后推動車輪。

過了這個關隘,要把我送哪里?

是過飛狐口去幽燕之地,還是出馬邑前往北地振武軍的單于都護府?

很迅速地竇參心中有了答案,他抬起臉來,望著漆黑一片的車頂,發出了聲慘絕的哀號:“高三,你真的是陰毒無比,殺人還要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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