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完畢少陽院的事情”,就是李適要借著這場妖僧案,對太子做出個了斷!
當時張延賞的心中頓時浮現出三個墨黑墨黑的大字:“廢太子”。
這段時間,從金吾司捕拿走太子府詹事蕭鼎、少陽院使王忠言后,太子驚惶到不能自已,日夜抱著蕭妃痛哭,似乎專等父親廢自己的噩耗傳來。
可郭鍛拷打蕭鼎、王忠言時,這兩位也非常硬氣,堅決否認太子和妖僧有任何牽連,所有事情都自郜國公主引起,和太子并無關系。
一時間郭鍛也找尋不出什么真實的證據。
而張延賞對此也感到焦灼,因為此案時間拖得越久,對自己就愈發不利。
可張延賞心中也明白,廢不廢太子,關鍵只在于皇帝一念之間。
這時張延賞忽然靈光一閃,他想起郜國公主在飲毒酒前曾求過自己,“請相公保全太子夫妻,若圣主猜疑,可退一步,讓太子佯裝和我女兒離婚,引起圣主憐憫。”
這時張延賞在心中陰笑下,便上前對皇帝說:“郜國公主雖和妖僧牽連,然則她和太子間的紐帶,不過蕭妃而已,請陛下遣中使細問蕭妃即可。”
皇帝聽到這個建議,便微微點頭。
誰想那邊高岳聲音洪亮,“陛下,不可鞠問一弱質女流,蕭妃一旦受驚,胡亂攀連,只能讓事情越來越棘手,絕不可能得出真相。”
張延賞頓時以同情的眼光看著高岳——這怕不是個傻子吧!還以為陛下想要的是“真相”?
果然,皇帝立刻惱羞成怒,指著高岳:“以你的說法,是在指斥朕屈打成招?”
高岳便直接說:“如陛下真的不放心,可仿效貞觀舊事,讓親近的大臣直接鞠問太子,自然水落石出......”
然而話還沒說完,皇帝咆哮起來,說高三你欲看我父子相殘的“雜戲”耶!下句就是,給朕速(滾)出小延英殿。
這正是圣人情緒宛如風雷般轉瞬萬變,剛才皇帝還和高岳相談甚歡,可如今圍繞太子,皇帝立即翻臉,在高岳灰頭土臉退出閣門后,皇帝猶自氣得額頭青筋凸起,手都在不斷顫抖。
張延賞心中暗喜,便上前一步,低聲說:“高岳此行只為賣直沽名,他一面在公議前護持太子,一面又和普王暗中來往,希望兩頭討好。”
“此真奸臣,朕隨即就貶謫他去嶺表!”皇帝說出了張延賞最希望聽到的話語。
不過張延賞的喜悅,還沒來得及飛上眉梢時,皇帝就忽然問他下個問題:“張公絕不會做出兩頭討好的事情,朕來問張公——朕欲廢太子,立普王,可乎?”
張延賞一聽,背脊上汗珠直流,是既激動又不安。
終于,皇帝對他這個宰相,問出關乎國體的問題。
張延賞便哧溜跪拜下來,將象牙笏板抽出,墊在額頭下,“臣覺得普王已然成立,英明聰俊,又同為陛下之子,陛下鑒人敏銳,臣等不及,只能奉行而已。”
這家伙說話很奸猾,既表達了自己也贊同冊立普王,但又表示臣之所以如此,也是出于對陛下你擇人眼光的充分信任。定策的好處要拿,鍋則要扔給皇帝。
“既然張公也答應,那此事便好辦了,朕欲再開閣子,召李泌入對,可乎?”
張延賞了解,這時皇帝心中已篤定要廢除太子,高岳和李泌都是不頂事的,反倒可以借機將這幾位給徹底扳倒,不由得喜出望外。
兩日后皇城、大明宮諸多官員在視事結束后,挨在一起歸第時,在馬背上談論得最多的話題,就是高岳在問對時,因太子的事觸怒天顏,怕是不日就要長流嶺表了。
另外呱噪的最熱門的,還是皇帝要廢太子的說法,聽說不日皇帝要宣召門下侍郎李泌,這可能是太子最后的機會,就看李泌如何說。
“可憐可憐,我唐太子的命運,居然不在自己手中,全在圣主和宰執。”
集賢院里,白發皓然的蕭昕,也結束了整理代宗實錄的工作,和首席學士徐浩二位,加一起一百六十多歲的長者,盤膝坐在廳上品茗。
話題很自然地轉到高岳的身上。
“中明(蕭昕字中明),你如何看?”徐浩問到。
蕭昕淡然地喝了口茶水,隨后用手指蘸了些,在矮幾的木上比畫了四個字。
徐浩定睛一看,原來是“疏不間親”。
于是這位老者也在煎茶的水汽里擺擺頭,沉聲說:“我也覺得逸崧不會錯,這后生打進集賢院當正字時,給人的感覺便卓然不群。”
宣平坊宅第里,妻子云韶在清晨時分,給夫君穿朝服時,也給夫君打氣說:“卿卿所做的事,合乎天理道統,是絕不會錯的。”
“要是我被長流嶺表的話,阿霓你該如何啊!”高岳系起魚袋,半開玩笑地詢問妻子說。
“和你一起去嶺表,夫妻倆買塊桑田,撫養竟兒、達兒成人。”
“要是岳母提起我的錯,讓你與我離婚,如何啊!”
“阿霓做的事,也是合乎天理道統,絕不會更改。”云韶的表情很認真。
高岳笑起來,將妻子摟入懷里,輕聲說“不會的,將來你還得是國公夫人呢!”
官街鼓聲里,韋馱天牽著高岳騎馬,至大寧坊和光宅坊間時,普王傅孟皞忽然轉出來,冷言冷語地喊住高岳,“坊間都說高吏郎有心眼,能看后三年的福禍,現在看來未免荒誕,何須迂腐如此?”
高岳笑而不答,只是對孟皞于馬上拱手行禮,接著便徐徐往大明宮而去。
當日,皇帝開牓子,單獨召對李泌。
一見面,皇帝的心情明顯很憤怒,見李泌進來,便將份奏疏擲在地板上,李泌不慌不忙地將其拾起,一看原來是太子遞交上來的表章。
內里太子哀求皇帝,請允許他和蕭妃離婚,以便與郜國公主、妖僧廣弘切割關系。
“他要是死扛到底,朕倒也欣賞他,可這算得什么?這么迫不及待地要自證清白嗎?”接著皇帝就很生氣地說了這么句,意思是太子李誦根本沒法子用肩膀挑起江山社稷。
李泌不說話。
皇帝就繼續喊了句,“高三這混蛋辜負了朕,朕準備將他左降長流,去柳州為司馬。”
李泌還是微微笑,將太子的奏疏給折疊好,隨即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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