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2.搖動廩賜費

可御史大夫嚴郢,卻在大明宮的中丞院里當直,渾不知情。

宇文翃騎著馬,急匆匆地來到城東靖恭坊自家的住宅里,他喜不自勝地走入庭院當中。

他女兒碎金,正坐在院子里紡線,臉上猶有淚水。

“哭什么!”宇文翃安慰自己女兒道,接著就告訴碎金說,自己又得到個好差事,馬上便能升為侍御史,你父我到了這把年紀,總算要大器晚成。

其實宇文翃也覺得自己對不起碎金,他不是不愛碎金,只不過在他的理念里,一定要讓女兒嫁給進士出身的才最好,希望女婿能彌補自身半輩子官場蹉跎的遺憾。

最初他得償所愿,讓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大歷十二年的狀頭黎逢,但碎金婚后的日子卻很不舒心:黎逢整日跟在竇申等紈绔身后廝混,這把年齡還賴在岳父家中,他那狀頭的名氣和風評,沒幾年就消磨殆盡,怎么看以后前途也非常有限,到現在還是個校書郎,馬上還要為升遷的事發愁。

碎金就勸丈夫,說吏部有選科,天子有制科,夫君你安心溫書,再考個好的位次,不愁當不上畿縣的縣尉。

可黎逢卻充耳不聞,他告訴妻子,我有竇申這個好友依仗,走走門路,將來通榜下即可升遷,何需溫書呢?

這段時間黎逢就混跡于平康、崇仁坊的銷金窟里,自己那六貫錢的月俸哪里夠開銷的,就回來向碎金索取錢財,碎金不給,還曾遭打。

所以現在看著女兒嘴角的淤青,和消減的身材,宇文翃也心痛也后悔。

不過現在好了,等你父當上侍御史后,有了底氣,以后再入臺省為郎官,黎逢敢再欺辱你,就和他離婚,再嫁給真正的好郎君。

“女兒不求父親顯達,只求父親此行平安。”碎金流淚,牽著父親的衣袖道。

“唉,碎金是何言也,現在你父得到的是宰執們的賞識,時來運轉,不久必然緋衣加身,你卻說這晦氣話。”宇文翃不以為然,接著就和女兒告別,再度跨上馬,直出城門而去。

然而五日后,在虢州地界,忽然傳來蔡廷玉、朱體微雙雙投河自殺的消息。

“蔡廷玉怎會在虢州自殺?“得到消息的皇帝既驚又怒。

因為蔡廷玉去的是柳州,應該在藍田驛停留后,直接順著商於山道走的,怎么會詭異地改變行程,一路沿同華二州出潼關,最后在虢州跳水的?這條可是去東都洛陽的路線啊。

很快事情浮出水面:蔡廷玉在藍田驛時,一名叫宇文翃的殿中侍御史忽然來到,稱商於山的驛道被山洪沖毀,手持新的傳符,叫蔡改道走東都路,再折往柳州去。

蔡廷玉當即就感慨說,朝中有人與朱滔相勾結,想要我死,臨時改道,怕是幽州在洛陽的進奏院爪牙們,就等在半路上要我的命——臣不可死在京畿玷污陛下,也不愿死在朱滔這奸逆的刀下,最后就在虢州和朱體微一起投水自殺了。

臨死前,蔡大呼“臣本可為陛下兵不血刃,光復幽州十一軍城,最終功敗垂成,落得如此下場,豈不是上天在縱容奸邪?”

皇帝臉色鐵青,嘴唇都哆嗦了,現在明顯是朝中有奸臣,害死蔡廷玉,目的就是讓朝廷和幽州間無法收拾,并且把黑鍋扣在朕的頭上。

“去查查這個宇文翃!”皇帝憤怒的聲音回蕩在紫宸殿中。

宇文翃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逮入讓人聞風喪膽的御史臺監獄里來......

但河朔之地的局面還是瞬間江河直下,變得無法收拾。

得知蔡廷玉死后,朱滔竊喜,想到這皇帝果然如我兒子朱遂,及袁同直所料,是個好謀而武斷的家伙,借著他的手除去蔡,真的是易如反掌——可朱滔根本沒有任何被安撫的意思,他很快處死了一批主張忠于朝廷的軍將,并挑唆士兵,稱朝廷賞罰不均,不給我深州,而這深州盛產布帛,本來是要給你們提供賞賜的,現在卻被朝廷給了康日知。

憤怒的幽州士兵就問朱滔,那朝廷給我們的錢帛到哪里去了?

朱滔詐騙士兵說,全給私心的皇帝送給馬燧,我幽州分毫未得。

于是士兵沖入敕使院里,將朝廷安置在這里的監軍宦官給綁出來,在校場上車裂掉了。

建中三年春,朱滔正式造反,王武俊、田悅互相呼應!

而圍困魏州的馬燧等軍,不斷告急朝廷,要度支司撥糧草、酒肉、布帛和賞錢。

長安城地皮已被刮了二尺五寸,還差五寸都能見到地府的閻王太歲家的天花板,總算又湊齊二百萬貫錢,可這些錢哪里能夠?現在河朔、中原對田悅、李納的戰爭,每月要耗費一百三十萬貫錢!

即便押上所有家底,皇帝必須要在兩個月內結束戰事。

皇帝不管,他嚴令戶部的判度支趙贊、杜佑,一方面繼續在長安城內“借商”,一面要想辦法先從西北的邊鎮騰挪糧食來支援關東。

也就是說,皇帝最終還是把目光投向了西北。

“什么,皇帝想要把涇原、鳳翔的巡院米和廩賜費先挪動,去填河朔的窟窿!”

奉天城外的大氈幕當中,正盯著銅制城面圖的高岳,聽到這個消息,很是不解。

給他帶來消息的,正是韋皋的堂兄韋弇,這位剛剛也結束在京城的銓選,升了官恰好經奉天,準備回鳳翔府。

巡院米便是高岳先前所制定的“度支斛斗米”,儲備在涇原的度支巡院當中的;而廩賜費,則相當于高岳先前所制定的“營田和糴米”,本是儲備在涇原軍府,后經由舒王拍板,作為賞賜,折算為錢、布帛或鹽,準備發給涇原士兵的。

可現在,皇帝要把高岳營田以來所得的十余萬石的米糧,統統轉輸到河朔前線去,給西北邊軍打了個白條。

“不行。”高岳斷然說到,“動度支斛斗米就算了,因它本來就屬于度支司的,可這廩賜費的米糧不可動,這是事先和涇原行營士兵商量好的,若是食言的話,涇原是會爆發兵變的。”

韋弇嘆口氣,見四下無人,便悄聲對高岳說:“逸崧,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