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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岳捧著裝著告身的木函,按照令狐峘和董晉的囑咐,慢慢走出吏部南曹選院,接著順著橫街過左威衛府(他先前就是在此廢園里向潘炎求狀頭的)、左領軍府,來到尚書省都堂東南隅街道前,那里橫著道拗頸橋。
高岳至此橋頭向宮城而下拜,再轉向東大明宮而下拜,以示感激圣主授官。
“我唐集賢院,于西京處共有三處,曰大明宮集賢院、興慶宮集賢院及華清宮集賢院,高岳你就職的為大明宮集賢院,其位于光順門外街入門之西,南鄰命婦院,北接宮城墻垣,東隔街為待制院,西靠將作監木作場,務必記清楚省舍官署所在,不得有所差次。”之前,董晉對他如此交待,接著南曹堂吏捧著個竹笥,內里貯藏著數段衣物,“此乃皇帝賜予你的時服。”
高岳也接下來,這竹笥里有段是深青色衣料,還有白色的,是用來做汗衫和禈子(褲子)的布料,及一雙靴子,一根白筆(用來插在發髻上),一個幞頭,還有一塊木簡笏板(九品官只能用這個)。
其實對于唐朝官員,特別是寒素出身或位階不高的來說,官服花費確實是個很沉重的負擔,因為長安不但米貴布也貴,按《唐六典》里的規定,一個官員要湊齊四季的時服需要絹布八匹,而天寶年間長安哪怕稍次的絹布也要四百八十文一匹,即使說光是衣料錢就要三千六百四十文,再加上加綿、靴子、幞頭,辦齊一套行頭怎么也得要有五貫錢,而天寶年間九品官的俸料錢一個月才一千九百一十七錢,所以得花幾個月俸料才能應付過來。
好在現在高岳知道,楊綰宰相雖然身死,但他增加京官俸料的政策卻在今年實現,皇帝于去年五月下詔令,增加在京官員的俸料錢,高岳身為集賢院的正字,月俸是多少錢呢?
大歷十二年代宗皇帝的給俸內容說得很清楚——諸校正(校書郎和正字相當)月俸為六貫錢,也就是六千文(1)。一個月俸料不吃不喝剛剛夠籌措時服的,其實負擔也沒比天寶年間輕到什么地方。
所以那時候的百官,在官服上更仰仗皇帝的下賜,這不高岳剛剛起家,皇帝就讓人送來了幾段布料,算是給春服了。
那這青色的衣料,就是用來制作官服的,畢竟現在我身為集賢院正字,散官位階為最低的從九品下將仕郎,職官位階則是從九品上,只能穿此顏色的衣物。
唉,不過皇帝只是賜予衣料而已,馬上還是拜托雙文大姊把它裁剪縫制成合身的衣衫,馬上我在大唐公務員上班的日子就要開啟了。
朝廷的制度安排還是很有彈性的,令狐峘對他說,等到曲江杏園的關宴結束后第一個旬日開始,你就正式來集賢院“視事”(也就是上班)。
其實暗含的意思大概就是說,集賢正字實在是個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清閑職位吧!
唐朝的機關生活,馬上再去體驗。此刻一路過關斬將,奪取狀頭又平判入等,授予集賢正字的高岳心情還是非常非常開心的,走出安上門后,他看著滿是胭脂色的黃昏天空,覺得美滋滋:
雖然現在自己還是個仕途剛起步的正字,可衣糧俸祿都有著落,萬里長征可以說是開了個很好的頭。
但這一切,可真要感恩云韶小娘子、薛煉師和吳煉師這些人呀!特別是仆射小娘子,支取了足足三百貫打點上下,為他謀了個月俸只有六貫的職務,這份情還有什么話說呢?
高岳想到此背著竹笥和木函,邁動輕快愉悅的腳步,直向大寧寺的興唐寺走去。
結果高岳在坊墻邊下走著,一輛鈿車就轱轆轱轆跟在其后,相差大約二十步。
車簾揭開,正是眼眸靈動的云韶,她早就在皇城外車坊里,等著高岳的消息,又害怕高岳在吏部選里有什么差池心情不好,所以在他走出來后,云韶沒敢聲張——待到跟在其后,看到高岳身后背著的黑木脫函與露出青色絹布邊角的竹笥,才欣喜起來:“函里是告身,笥中是命服,三郎真的真的平判入等,由前進士登科,被授予官職了。”
但此刻云韶還是沒輕舉妄動,直到高岳在前面街道的塵土里轉身,步入大寧坊的坊門,直趨興唐寺內里,云韶才長舒口氣,靠在鈿車的墊子上,眉目含春:“原來他確實沒忘記,在得官后所惦記的第一件事,就是為我擷取全長安最美的牡丹。”
“學士,又是你啊!”寺廟長廊下,去年那位小沙彌個子長高了些,看到牡丹樹下站著的高岳,高興地喊起來。
接著那小沙彌繼續很爽氣地帶來把鐵剪,剛要給高岳剪牡丹,卻被高岳笑著攔住,接著高岳接過鐵剪,搖搖頭,示意不要剪下過多的牡丹花。
小沙彌撓撓頭笑起來。
高岳輕輕地將其中最素白的一朵給采擷而下。
“學士好眼光,這朵純白的,可以說是真國色。”
高岳看看小沙彌,也覺得自己所采的這朵白牡丹,實在是太珍貴,長安平日里賣花的,像這朵的成色起碼要索千錢左右,便想了想,掏出些錢來,要送給這小沙彌。
那小沙彌嘻嘻笑著,說了句“學士若是喜歡只管拿去,這春色來來去去,花兒開開謝謝,要得什么錢呢?”說完合掌而退。
高岳看看手里的牡丹,又想想這小沙彌的話語,立刻覺得極有禪機,剛準備致謝——興唐寺東廊走出個大僧人來,立刻給了那小沙彌個爆栗,連喊滿樹的牡丹可都是各朱門甲第的達官貴人要花重金求買的,你居然剪下來白送給別人?
“學士快走啦!”那小沙彌吐著舌頭,還回頭對高岳大聲喊到。
高岳哦的聲,轉身就跑。
結果在寺門外,和立在那里的云韶差點撞個滿懷。
高岳的靴子下飛起陣陣煙塵,手忙腳亂,才總算是剎住,接著看著手里的白牡丹,大喊可惜——被塵土染黃了一角。
“云韶......”
還沒等他說完,云韶就笑起來,搶過高岳手里白牡丹,輕輕別在自己烏云般的發髻上,然后臉兒粉撲撲的轉過身去:
“高郎君,西川方鎮那邊父親和母親發書而至,同意,同意我和你的婚事,你可以,可以回彩線函了......”
小娘子害羞沒能說完,發髻又要竄煙,就捂著發燙的雙頰登上鈿車準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