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20.罷廢宮市使

慢慢地,雨停了。

有些蕭索的陽光,掙破烏云的纏繞,游離在天際,從進奏院的屋脊往上望去,雪不是雪,霧不是霧的氣正在涌起,樹枝也變得模糊起來。

高岳擱下杯盅,站起身來,手握住了云浮劍的劍柄,低沉然而堅決地對鄭絪說:“必須得啟程前往淮海去了,要走的路還長,文明你在京師里多多保重,宰堂的事務也仰仗你了。”

“貞元新政得推行得漂亮,得讓這個天下真正明白宰堂的權威和力量!”鄭絪的回答便是如此,充滿志氣和豪情。

隨后高岳走到門前,仆從們急忙陸續擎起其所有的足足十六支棨戟,百余名內襯鎧甲外罩錦袍的武毅撞命郎簇擁著太師跨上白色駿馬,開始列著長隊,沿淮海在京進奏院的坊墻,往京城東門外灞橋方向而去。

此刻,兩儀殿內,太上皇正伸出雙手,扶在窗牖上,以此為重心,緩緩來回旋轉著下肢,想要逐步找回感覺,宋若華和宋若昭左右攙扶著他,并用木架支起五禽操的圖紙供太上皇閱讀參考。

李適的病情還在恢復當中,他必須得靜下心來,絲毫急躁不得。

某種程度上,病情也成為修身養性的一種途徑。

另外大明宮的新皇也答應說,待到來年春興慶宮的林苑整修完畢后,便把太上皇遷徙到彼處居住。

年齡最小的宋若憲走進來,對太上皇道了萬福后,稟告說:山南和隴西行省已經建起來,韋令也已越過興元府的驛路,退走回蜀地去了。

“哼!”太上皇聽到這個消息的語氣,很復雜。

隨后宋若憲又說,太子太師高岳也已離開京城歸鎮。

太上皇沉默下,便對宋若華和宋若昭有些吃力地說:“要,要是朕,能在興慶宮......”

宋若華摁住有些激動的太上皇的手,表示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興慶宮的勤政樓恰好面臨著東市和長安城灞橋間的街道,太上皇心想如果朕現在就在興慶宮,還能目送高岳離去。

這下太上皇才嚯嚯幾聲,意思是你們明白就好。

可隨即他陷于了落寞中,眼神透過窗戶,投往遠方,非常空虛。

高岳又要去做大事了,可自己卻......

延英殿中,原本同時來參加封禪的徐州武寧軍節度使張建封,至此謁見新皇帝李誦,并且準備辭行。

當日載筆宰相鄭絪在旁側。

李誦對張建封禮遇有加,同時還詢問他說:“使相在京師這段時間,可見到朝廷有何弊政,還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然使相還鎮后,予又問誰去?”

張建封就坦率地說:“陛下,宮中各種用度,主要依靠度支司供給入南庫,所謂‘御供錢’是也,每年達到百萬貫,足矣。故而臣冒死進言,請陛下廢‘宮市使’及五坊小兒。”

李誦便問為何?

張建封說:“之前宮市由度支司、太府、少府官吏掌握,凡有買百姓貨物者,必按照文書規定給值。但十年前開始用中官宦者為宮市使,領五坊小兒,雇市井游手惡少年,先是強抑價格,而后索性直接強取豪奪商賈和百姓財貨,京師百姓稱其為‘白望’,怨恨尤大。長安東西兩市,白望整日聚于街道,不下數百人,百姓聞風喪膽,躲避不及,宛若瘟疫......”

新皇果然大怒,稱予還是太子時,便多次希望廢除宮師、五坊小兒,未得其時罷了,今日既然張使相說到如此程度,予豈可裝聾作啞,任由這群閹人荼毒商賈、百姓!

此刻,李誦就質問同樣在延英殿內的判度支王紹和判戶部蘇弁,為什么先前宮市使難以禁止?

王紹說臣剛剛從地方來三司,實不知,還是請蘇郎中說。

蘇弁逃不過去,就只能揭開真相:

“太上皇之前信用判度支裴延齡,將度支司所掌國庫錢財用各種名目移入大盈瓊林內庫中,同時又不斷用‘御供錢’名目,向國庫索取錢帛。一來二去,國庫損失慘重,所以度支司已無法支持宮市所需的開銷,太上皇,不,是有些中官就只能指使五坊小兒和長安惡少年們,以宮市名義明搶百姓財貨了。而度支見宮市此舉,能減輕自身支出,也就聽之任之了。”

“真可恥也!”李誦罵了聲,不曉得是在罵誰,接著就繼續追問蘇弁,有無決心按照張建封的倡言,將這禍國殃民的宮市和五坊小兒給廢掉。

蘇弁有些難色,吞吞吐吐說:“中官主持的宮市,養活了長安游手無業幾乎近萬家,還有不少神威子弟也參與其中,如果猝然廢除,臣恐......”

“你恐什么,你恐的是不是閹寺刑余人的氣焰和反撲?”新皇更是怒氣勃發,嚇得蘇弁更是縮頭不語。

“陛下,自裴延齡伏誅,現如今國庫、內庫已然分明,不但御供恒常,國庫也豐盈起來,臣可以向陛下保證這讓百姓怨聲載道的宮市使和五坊小兒,可以廢止矣。”這時,載筆宰相鄭絪轉出,氣定神閑而又信心滿滿。

“鄭卿說得好,如何廢止?”

“宰堂隨即可以發牒,每年支十二萬貫錢來,用于宮市和買,所以蘇郎中大可不必擔心。假如長安游手和神威軍卒們膽敢繼續狐假虎威,借中官為非作歹的話,下面便是皇城司、京兆尹的干系。”

新皇很開心,連連說好,隨即對鄭絪和張建封保證說:“予剛剛繼承大統,為安穩士庶之望,必須得打掉宮市、五坊小兒、市井游手和神威惡子弟混雜起來的勢力,除惡務盡!”

“吾皇圣明。”張建封大喜,是五體投地。

而這時在延英殿帷幕后暗自站著的王叔文,看著李誦的背影,幾乎激動地要流下眼淚來。

長安昭國坊的一所靠墻宅邸里,韓愈又是激動狂怒,又是驚懼不安,他挽起衣袖,手中死死握著塊瓦當,而妻子薛濤則立在數尺開外的中堂門扉邊。

坊墻和榆樹上,爬著三五位神威子弟,還有幾位幫閑的惡少年,在那里叫罵挑釁著韓愈:“別說你個剛從淮南來的員外郎,就是管這里的萬年縣縣令,又能把我們如何?”又有人看薛濤頗有幾分姿色,更是口出猥褻,不堪入耳。

韓愈大怒,指著他們說:“你等昨日翻墻偷窺我鄰家的女兒,被我察覺喝止后,今日膽敢報復到這里來,我可是堂堂五品臺省郎官,還有沒有王法?”

神威兵痞和惡少年們哄笑起來,肆無忌憚。

就在這時,韓愈看到坊墻外,伸出兩根銀色的長桿,晃到此處便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