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的來說,行中書省制是取代原本的藩鎮體系的,其最大的不同,便是原本的節度使是地方軍政合一的長官,割據色彩極強,部分忠于朝廷、繳稅,部分則不忠于朝廷不繳稅;而行中書省,本質上是中央的宰相集團,向各地區派遣出的督察機構,當然之所以如此,也是高岳、杜佑甚至韋皋等方岳,愿意將手中權力和朝廷中樞合并所致:行中書省制的核心,便是“一省一署”,也即是說一個行中書省便只有一個最高官署,由外派的宰相統管,在這個行省里他的權力是無所不包的,所有刺史、縣令都聽從于他,這樣便保障了集權;此外還有個,就是“節制官長”,雖然行中書省的宰相權力很大,可也是有限制的,這種限制來自兩方面,一個是朝廷會派遣佐貮官(參知政事)和他“圓議”,輔弼的同時也有監察意味在內,第二個是行中書省宰相是有任期限制的,五年或十年為期,隨后或調任或回朝入中書門下的“政事堂”,他的子嗣和部下無權索取旌節,繼任者也是由政事堂諸宰相圓議敲定。
在財政方面,陸贄對皇帝說:
此后國計分為三級,即朝廷三司為最高級,行中書省為次級,地方州縣為第三級。三級財政每年都得公布“出”和“入”的簿冊,兩稅繼續分為三品,一品為“上供”,一品為“留(行中書)省”,還有一品為“留州”,歷年增余、足額和虧欠,都由朝廷三司予以檢校審核,當然皇帝御用南庫,每年三司都會固定準時撥給的,請陛下安心。
行省軍制分為兩級,一級為“管領軍”,一級為“鎮戍軍”(一些行中書省參知政事級別的方鎮,只有鎮戍軍),前者便等于淮海省的武毅軍,而兩軍調集的魚符,直接由行中書省中書侍郎(或門下侍郎)掌握,其他人不得經手——其后宣撫兵馬使負責前線征伐,行軍司馬負責平日操練和后勤,至于出兵、調兵的權力則全在行中書省宰相之手。
這是軍政剝離的開始,陸贄的長遠計劃是,將京畿周圍的管領軍編組為朝廷中央直轄的軍隊,邊地的行中書省則保留管領軍、鎮戍軍,而腹地內陸索性以后只保留鎮戍軍,“而今天下度支、方鎮共養兵七十五萬,若行中書省推行十年,希冀可裁減為四十至五十萬,沙汰老弱病殘,務求兵甲精利、調遣得力,且有水師船隊憑借。”
至于管理軍隊的中樞機構為何,陸贄表示還在圓議之中。
延英殿書案后,皇帝心如死灰,他知道這個國家的宰相集團已拋開他,開始獨立組建起能中樞能地方、能軍能政、能內能外的機構,什么圓議圓議,圓來圓去,只有朕是被隔絕在這個圓外的。
另外皇帝還明白,官吏選拔上,這群宰相也已和地方上的高岳等實力派達成一致,六品下依舊是“敕授”,銓選歸吏部,然則行中書省宰相也有“選人”的定額,稱為“省選”;五品到三品下,直接歸政事堂“堂除”,即宰相注擬好名單,交給皇帝批復就好;而三品往上,照例還是宰相舉薦,再由皇帝“冊授”的,不過到了這個地步,皇帝往往也就是個圖章罷了。
雖然在延英殿召對中,皇帝也有對國家事務的發言權和督察權,但這種權力已然十分微弱了。
起請文的內容很長,但伴隨著宰相們清晰而無微不至的解釋,皇帝不能不“明白”:
最后皇帝的手,像是被千百只螞蟻噬咬般,麻、痛、灼熱,筆尖在他的眼中顫抖,他努力想用視線將其控制好,但這筆尖太細,時而清晰,時而又模糊——待到皇帝將“御日影”給寫好后,他發覺自己原本漂亮的書法,居然歪斜扭曲了不少。
皇帝把筆擱好,往后仰倒在繩床上,身體幾乎虛脫了,宰相們是如何對他喊著萬歲的,他的耳朵幾乎是聽不清楚的,他就在那里癱著,癱了太久。
當行中書省的詔令自大明宮傳達出來后,還有個好消息一并而出:皇帝接受天下符瑞,愿在來年封禪華岳!
畢竟若大明宮的宮殿再無端失火,符瑞再無故死亡,皇帝可能就不得不下罪己詔了。
于是朝野無不歡悅,希望圣主皇帝的這次封禪,能真正帶來天下泰平。
政事堂內,宰相們在會食時決定,先在淮南推行“淮海行中書省”,而后再將宣歙、浙西和浙東合并,為“江東行中書省”,后者便以前浙西觀察使王緯升格為“江東行中書省門下侍郎平章事”,前宣歙觀察使劉贊和浙東觀察使李若初為江東省參知政事,負責佐貮,行省宰相和參知政事不再兼任刺史——高岳的行中書省各司架構,則由高岳自己搭設,以此兩省為試驗,一旦穩便,便繼而于鄂岳、山南東道、荊南、湖南、福建、江南西道這五道推行。
入冬,江東行省的合并遭遇些麻煩。
王緯集合了參知政事、各司郎中及各州刺史,于行省臨時官署里議事,首要的便是敲定行省的“會府”所在(以前叫治所、理所,節度使軍府和州治所往往是合而為一的,此后行省的中核官署便叫會府,簡稱為省會)——杭州刺史說我杭州十萬戶人家,應該將會府設在杭州;而蘇州刺史不干,他說整個江左賦稅我蘇州承擔良多,應該設在蘇州;明州刺史則說鎮海軍駐屯地便在我這里,最大的良港也在我這里,會府理應是我明州;常州刺史說你們都是謬論,給朝廷的漕運都是從我京口走的,你等還想自立門戶不成?
王緯則屬意于將會府遷徙到常州上元的金陵,結果遭到蜂擁質疑反對,“金陵這地,分屬不明,常州說是常州的,宣州說是宣州的,又與淮海行省的和州、滁州曖昧不清,實在是不尷不尬!”
如此激烈辯駁了半月,最后還是王緯和佐貮的劉贊、李若初動用權力,直接拍板:江左的省會,此后就在金陵石頭城。
不過在淮海行省,這種爭論不可能有,高岳就是天,他說什么那就是什么。
所以高岳直接請朝中的中書舍人劉德室來為行省參知政事,原蔡州刺史武元衡則直接來為另外位參知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