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好!”
當天下午,渤海城中,猛聽一個粗獷大笑響起,帶著濃濃驕傲大叫道:“太上皇親自登門,顏老夫子代替贈詩,納彩的大雁雖然飛了,卻得了渤海國主溫情一句話,若問今日誰最榮耀,還有誰能比咱家更為榮耀,啊哈哈哈,你這臭小子打探的不錯,等會自己去找夫人領個賞,五十貫,我說的……”
笑聲滾滾之中,但見一個相貌威武的中年漢子跳出房門,似乎心情很急,望著外面便走。
屋子里同時沖出六個青年,追在后面急急問道:“義父意欲何往?眼看快要飯點了,再說今日滿城風云,您現在出門多有不妥。”
“屁話,怎么不妥了?”
中年漢子回眼一瞪,突然伸手挨個指點過去,大聲道:“你你你,老大老二老三,都跟著為父一起去,你你你,老四老五老六,按照老規矩去買酒肉,半個時辰之后碰頭,千萬別耽擱了為父的大事。”
“啊?又去啊……”后面六個青年愁眉苦臉,其中一人小聲嘀咕道:“一天跑三趟,趟趟送酒肉,倘若送給國公勛貴也就罷了,哪怕是送給軍卒也能撈個軍心,可咱們倒好,大把錢財撒出去,一車車酒肉買回來,全都喂了粗鄙下等的匠人,錢財算是白白打了水漂,堂堂鄖國公府,偏把一群匠人抬得那么高。”
“你說什么?”中年漢子陡然一喝,聲色俱厲道:“老四,你給老子再說一遍。”
他突然暴怒,臉上一片鐵青,剛才小聲嘀咕的青年嚇了一跳,忍不住畏縮后退兩步,訕訕道:“義父,孩兒只是覺得您付出的有些多,那位阿瑤姑娘即便出身高貴,可是前朝大隋畢竟早已滅亡了。您乃堂堂國公,犯不著低三下四,此事倘若傳揚出去,豈不辱沒了咱們鄖國公府的名頭……”
“哦,如此說來,你倒是提為父著想了!”
中年漢子突然暴怒一收,語氣隱隱帶著一種異樣,似乎夸贊道:“不錯不錯,老四比以前沉穩了許多啊!嗯,很好很好,不愧是為父最為欣賞的老四。”
說話的青年登時有些驚喜,壓根沒有注意到中年漢子眼底的暴怒,急忙又道:“孩兒其實早就想勸您了,只是一直憋在心里沒敢說出來,義父啊,其實弱了名頭也沒什么,關鍵是會引來皇家的猜忌,那位阿瑤姑娘乃是前朝遺嗣,咱們萬萬不可和她走的太近,畢竟,畢竟,畢竟大唐乃是滅隋而來,您和前朝遺嗣走的太近很是不秒,倘若陛下心存疑慮,那可是天大禍事……”
“放你媽的屁!”
中年漢子陡然暴吼一聲,厲喝道:“禍事禍事,禍你媽的事,老子真是走眼了,虧我這么多年一直欣賞你,想不到竟然養了個軟骨頭,你以后不要再提是我張亮的養生子。”
他怒眼圓睜,胸膛起伏不斷,顯然心中暴怒不已,一雙拳頭已經攥的咯咯作響,錯非眼前青年乃是他從小收養親自撫育長大,他恐怕早已一拳頭砸過去砸死了。雖然只是養子,畢竟有份溫情。
說話青年也嚇了一跳,驚恐之下甚至連身子都開始打哆嗦,諾諾道:“義父,孩兒我,孩兒我……”
中年漢子怒氣沖沖看著他,陡然口中發出一聲失望怒笑,道:“你什么你?你給老子聽好了!你老子我從來不怕人說,我也從來不怕陛下猜忌,老子的性格就是如此,滿朝文武哪個不曉得?你害怕陛下猜忌為父有前朝之心,可你知不知道為父的鄖國公封號怎么來的?實話告訴你,是我自己討要來的,當初陛下封賜國公,曾經問我想要什么名號,為父毫不忌諱告訴陛下,末將想要封個鄖國公,因為末將曾是大隋的右勛衛,末將這輩子都忘不了自己是個鄖字營的兵……”
剛才說話的青年明顯一聲,臉上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中年漢子冷哼看他一眼,隨即又道:“當時滿朝文武紛紛側目,段志玄那狗東西跳出來替我插科打諢,說我喝醉了,說我胡說八道,唯有陛下哈哈大笑,指著我道:張亮之心,舊忠難忘,張亮做過大隋皇宮的右勛衛,所以想給自己討要一個鄖國公的封賞,朕豈能不滿足于他,朕很欣賞他的這份舊忠難忘……”
這次不止是說話的青年滿臉不可思議,就連其他五個青年同樣目瞪口呆。
張亮緩緩掃視六個青年,忽然語重心長道:“孩子們,做人莫要忘本啊。為父如今封了國公,可為父一身功夫是在大隋右勛衛里錘煉出來的,倘若沒有這份功夫在身,我哪里有資格在沙場上拼出個國公……”
突然伸手一指幾個青年,語氣更加沉重道:“若是沒有這份功夫,我如何能夠在亂世中救出你們這些孩子,你們經常追問自己的身世,為父卻很少跟你們提及,今日索性直接告訴你們,你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前隋戰亂中收養的孩,按照老四剛才的說法,你們豈不也是前隋遺嗣……”
說到這里微微一停,目光單獨看向剛才那個青年,有些傷感問道:“現在你告訴為父,你還想攔著為父去和前隋遺嗣打交道嗎?”
青年弱弱低頭,嘴皮子不斷抿動,似乎想要說幾句堅持的話,可是話到嘴邊又小心翼翼憋了回去,顯然他并沒有被張亮的一番言辭打動,之所以選擇閉口只是因為畏懼養父的怒威。
張亮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忽然轉身道:“老大老二老三,隨同為父一起,老四老五老六,按照老規矩去買酒肉,半個時辰之后碰頭,千萬別耽誤了為父的大事。”
這話他剛才說過,現在又重新說了一遍。
只可惜雖然語句想同,但是再說一次的時候分明多了一種落寞。
可憐天下父母心,哪怕老四只是他的養子,但是張亮仍舊選擇了包容。
雖然失望到了極點,可是最終還是沒把對方趕出家門。
他命令老四繼續去購買酒肉,就是要給養子最后的機會。
畢竟是從小撫育長大的娃,哪里能說割舍就割舍掉,人是感情動物,養育孩子則是最能培養感情的事情……
六個青年看他情緒不佳,一時之間也不敢有所推諉,于是三個青年急急跟在他身后,另外三個青年去了城中的街市方向。
轉眼之間,門前寂靜,忽然院中走出一人,赫然竟是大唐褒國公段志玄,原來這處四合院竟是兩家國公一起拼居。
段志玄默默望著張亮的背影遠去,好半天過后突然感慨一聲,道:“老張這輩子忠肝義膽,唯一可惜的就是沒個子嗣。每每想及此事,令人不勝唏噓。”
他身后同樣跟著一個青年,聞言突然插口道:“您不是說張伯伯曾有一子么?”
段志玄無奈搖了搖頭,有些傷感道:“遺失在亂戰之中,也不知還活不活在人世……”
他身后的青年臉色也是一黯,下意識道:“張伯伯真是可憐。”
突然又加了一句道:“他養的義子有些可恨。”
段志玄回頭看他一眼,輕輕道:“瓚兒不可學他們。”
青年連忙點頭,一臉鄭重道:“父親放心,孩兒最恨心性涼薄之輩。”
段志玄十分欣慰,忽然招招手道:“咱們也跟著去走走,順道幫你張伯伯操持操持。”
青年毫不遲疑,跳下臺階陪著父親一起走。
父子兩人追著張亮所去的路線,一路上穿過渤海城幾條長街,眼前忽然豁然開朗,分明顯出一座宏偉大宅。
赫然竟是李世民兩個月前賜建給李云的渤海國府。
青年眼尖,突的輕輕一拉段志玄袖子,低聲道:“父親您看,張伯伯像個工匠一般在干活。”
其實段志玄也早已看到了,聞言點點頭道:“那咱們也去干活,幫著你張伯伯映襯映襯,他今日被養子們憋的不輕,這家伙一輩子縱橫沙場從來不曾受過氣。”
青年連忙點頭,陪著段志玄急急過去。
父子兩人很快走到張亮身后,段志玄陡然故作粗鄙大笑一聲,仿佛挑釁般道:“堂堂鄖國公,做個工匠活,看看你那粗手粗腳的樣子,可別把渤海國主的婚宅子給弄塌了。”
此時張亮正蹲在地上打磨一塊大石,聞言登時怒氣沖沖回頭,破口罵道:“你這個狗東西,莫非也想來看老子笑話。”
段志玄直接踏前一步,更像挑釁般道:“便是看你笑話又如何?不服跟老子打一架啊。”
嘴上雖然這么說著,身體卻緩緩蹲了下去,然后伸出兩只手扶住地上那塊大石,以便張亮能夠打磨的輕松一些。
張亮冷哼一聲,罵罵咧咧問道:“不怕丟了你國公的名頭啊?”
段志玄呸了一聲,同樣罵罵咧咧道:“你張亮不怕,老子為什么要怕。”
兩個國公四目相對,突然放聲一起大笑。
張亮不斷打磨地上大石,明明已經打磨的油光可鑒仍不滿意,堂堂兩個國公毫無形象蹲在地上,對著一塊大石頭干的滿頭大汗。
終于,張亮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