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浮華,燈繁似海,
一棟棟霓虹高樓,一條條輝煌大道,全美第四大城的發達在黑夜里廣闊,
比起基本依賴石油產業的卡爾加里,在八十年代就朝多樣化發展,高度的醫療、航天、運輸、教育、國貿金融
休斯頓的夜晚更加喧囂,也更加繁華。
而在剛好可以眺望這幅繁華的地方,市中心不遠處的一棟大樓樓頂,
空無一物,只有夜風蕭瑟的漆黑里,
一個男人雙眼無神地站在這里,他看了眼遠方市中心繁華的光景,沒有人知道他這一刻想了什么,
然后,
從樓頂跳了下去。
盡管只有六七層的高度,但已經足夠致命,雙腳離開樓頂時夜風驟然呼嘯,地面朝著他極速放大的撞來!
已經入夜的漆黑,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一幕,
但就在男人墜向地面的那一刻!
紅色的系帶圓環憑空出現,一道漆黑從中勐然沖出,然后男人墜落的下方所有事物全部浮起!
下墜的視野模煳中,只感覺眼前一花,
下一秒男人就發現自己仍舊還站在樓頂邊,夜風冷清吹過,剛才短短幾秒從樓頂跳下的經歷,
讓人懷疑是自己恍惚間出現的幻覺一樣。
而也正是這么想的,男人只是茫然的看了眼周圍,然后默然地看向樓底,再度身體失力的朝前倒去,
身形倒在地上,這一次‘幻覺’沒再發生,
只不過在他前傾墜落之前,一股無形的力量就拽回了他的身體,同時讓他整個人失去意識的睡著,
這時從樓頂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方然看著眼前地上的男人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跳樓自殺并不是什么輕松的解脫方式,身體失去支撐自由落地的感覺,會讓恐懼瞬間無限放大,
重力加速度會像一個人牢牢抓住你的脖子,呼吸困難中身體僵硬,同時眼睛耳朵充血感官一片模煳,
只有腦子里的恐懼非常清晰,后悔、崩潰、留戀之類的情緒會輕易出現,
但跳下來的那一刻起就無法回頭,
最后只能在恐懼悔恨的折磨中迎來自己的死亡結果。
經歷這樣的體驗幸存下來,方然本以為他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在心有余悸中癱倒在地,認識到對死亡的恐懼好好活著,
但萬萬沒想到,他會完全沒有回過神的做出同樣選擇。
在勞斯萊斯的車里,感知到海基和穆林巡視周圍的示警,直接動用輪牌,來不及jing細操控直接浮牌浮起一片,
方然總算在只有叁四秒的千鈞一發里救下了這名男人,
但現在看來,想真的‘救’下他并沒有這么簡單。
一個真正想死的人,即使救下他一次,他也會再找另一次機會自殺,
很清楚這個道理,方然看著眼前倒下的男人,一番考慮之后,還是決定先聯系他的家人。
想從他身上找到聯系方式的蹲下身,但就在將對方身體翻起的這一刻,
方然一下子微微愣住。
大概四十多歲的滄桑面容,消瘦的臉上有著胡茬,深陷的眼窩附近,皺紋里有股掩蓋不住的疲倦憔悴,
此刻出現方然眼前的是張有些熟悉的臉。
抓住這股熟悉感努力回想,用了好一會時間,方然才在這幾天被能源協議、場景、舞會、地下空間、暗世界等等大事占滿的記憶里,
從一路上不知多少有些印象的路人中翻找出關于他的回憶。
這是在離開黑市的那天晚上,好心把他和瑟利卡捎到市區的那位‘喬治’大叔,
回憶那一次好像也是和今晚一樣的行駛路線,不可思議著這驚人的巧合,
方然看著昏睡中身上找不到任何東西能聯系家人的喬治,
一陣思考后,最后還是呼出了口氣,
他喚回穆林落到自己的肩膀。
象征著‘記憶’,源于夜器的力量能窺探到別人內心,但以近乎第一人稱的視角體驗他人的人生經歷并不好受,
一直以來,方然都盡可能避免使用這個能力。
聯絡警察、讓伊爾慢慢調查或者直接交給艾德琳處理,這種情況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只是想著他剛才再度倒向樓外的死志,這樣拖沓的做法會不會在自己離開后改變不了他從樓頂跳下的命運,會不會只是種出于一時好心、明明可以盡力卻不負責到底的偽善,
想起那晚他讓自己搭車的溫和笑容,感慨可能這就是接受幫助的因果,
魔能消耗,能力激活,
盡管不是夜器解放的狀態,只能像是旁觀者一樣粗略感受,但想要找到他跳樓自殺的原因已經夠用了,
穆林化作一道黑光融進黑眸時,屬于‘喬治’的記憶朝著方然涌來!
然后出乎方然預料的,
他沒‘看到’什么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之類的嚴重悲劇,也沒有什么賭博欠債還不上之類走投無路的重大突發事件,
喬治的記憶里只有
一股彷徨。
他是一家回收站的司機,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車里,開車把市區里回收到的東西運到郊外廢品廠,
沒有假期,如此往復。
他的工作不需要和人交流,他在這里也沒有朋友,每天早上醒來出門之后就是上車,坐在只有油門、剎車、方向盤等等這些東西的座位上,
開始一天可能要長達十個小時的單調工作。
他中午會花八美元從路過的快餐店買四個漢堡,在車上吃掉,然后在車上休息,接著繼續開始下午的工作,
直到下班。
他總是干不了多久的年輕同事們都不怎么和他打交道,他也沒資本跟著他們去那種男女廝溷的廉價酒吧,
沒有任何的社交娛樂,他下班之后直接回家,
離開那個坐了一天的車里回到他每天住著的屋子。
他十幾歲的兒子是個處于叛逆期,不在乎學業的校園溷溷,
他的妻子是個身材走樣的胖女人,在餐館里當刷盤子的服務員,總愛抱怨,
‘你就不能再努力點么!我們這個月又是只能交得起房租,還有伍德之后的學費,我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從這搬出去?’
他從以前到現在的家庭一直是掙扎在貧困線以下的社會底層,他沒受過好的教育,不知道怎么改變處境,也不知道怎么改變自己的下一代,
長時間坐著不動的車內工作讓他的肩膀和腰疼的越來越頻繁,
他每天晚上都要花很久才能讓自己睡著,
然后醒來后開始又是一樣的一天。
醒來出門、上車、坐在駕駛員的位置上,不變的風景、不變的路線,
中午買四個漢堡,在車上吃掉,在車上休息,
開始下午的工作,忍著肩膀的疼痛直到下班,然后直接回家。
‘伍德和他的同學打架,我明天得去趟學校,假如你的薪水能漲一漲,我就不用心疼明天請假少賺的那點錢!’
聽完妻子不停的抱怨,拖著滿身的疲倦上床睡覺。
然后醒來開始又一天,
出門,上車,不變的位置,
中午買漢堡,吃掉,休息,
肩膀疼,下班,回家。
‘我朋友的丈夫這個月又多賺了幾百美元,你什么時候也能’
抱怨,睡覺,
然后又是一天
出門,上車
不是一天兩天的光景,而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樣的生活,
沒有社交、沒有朋友、沒有人在乎自己、沒有人關心自己的死活,沒有活下去的方向,
生活里沒有半點樂趣或者希望,看不到任何的光,
每天在牢籠一樣的地方,重復著單調勞累的工作,只能咬著牙忍住疼痛的堅持下去,不這樣做就活不下去,
每一天都是費力的咬牙挺過,想到明天還要再過這樣的生活,
一股要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從喬治的記憶里,方然只‘看到’這樣壓抑著的東西,沒有家破人亡或是走投無路的那樣的劇變,
從他那一天天不斷重復的生活里,賣光的漢堡、壞掉的收音機、妻子的抱怨、發疼的肩膀
方然只看到了這樣細小的絕望堆積在一起。
夠了!夠了!我堅持不住了!我真的堅持不住了!這種生活我不想再過下去了!
這樣每晚入睡前都是痛苦和折磨的日子我已經受夠了!
讓它結束吧!讓我解脫吧!
感知著從他記憶里痛苦掙扎的內心吶喊,方然勐然間想到了黑市的那一晚,他看著喬治對自己擠出的那股溫和的笑容為什么感覺有些熟悉,
他在克里姆臉上見過。
只不過和年輕的超級天才相比,喬治是個生活在休斯頓底層已經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他彷徨在這個世界上,茫茫的活著。
成年人的崩潰,往往就在一瞬間,
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了這句話,一下子明白了他想要自殺的理由,
方然有些嘆息中尋找著引爆了他所有堆積的絕望,讓他想從樓頂跳下的‘那個瞬間’,
然后方然在喬治的記憶里找到了。
那是幾天前的晚上,他在工作途中順路捎了一個讓人難忘的美女和一個很有jing神的外國小伙子,
聽著那個小伙子用蹩腳的英語對自己大聲感謝,幫助了別人的成就感,讓他在重復、壓抑、無望的生活里難得的鼓起幾分振奮,
但也就在那一晚,因特殊原因警察封鎖了一條街區,
他沒能順利的回去家。
心情揚起后再經歷小小絕望的落差打擊,以及因為這件事而起,后續幾天里像是蝴蝶效應一樣引發的其他細小的絕望,
最后一根稻草終于擊破了喬治本就破敗的心理防線。
而在這一刻,確認了引爆他所有絕望堆積的‘導火索’,從他的記憶得知街區封鎖的原因,
在看到那輛漆黑的布加迪的瞬間,
方然黑眸陡然睜大,從暗世界中歸返、解決能源領域危機后那股原本輕揚滿足的心情,
像是被抽掉了支柱一樣一瞬垮掉。№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