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八年,十二月初。
隆冬已至,關中大地剛剛下了場大雪,現在放眼四望,只能看見白茫茫的一片。雖然有瑞雪兆豐年之說,但是在大冷天騎著一匹駑馬,帶著不多的從人,西入潼關的趙叔向看來,哪有什么瑞雪、哪有什么豐年......有的只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悲涼!
越接近此行的目的地長安城,趙叔向的心就越涼啊!
宗澤說得好聽,官家知道他的功勞,招他入京,一定重重有賞......可是沒過兩天,宗澤就用幾道將令和一沓官照剝奪了趙叔向的兵權。
趙叔向好不容易拉扯起來的7000兵將,頭也不回的就都投到宗澤旗下,搞得趙叔向一下子就成了根光桿——沒義氣啊!那帶兵的部將都是一起從五丈河戰場上死里逃生的“好兄弟”,占領開封府的時候,大家可說好了要共打天下、同享富貴的。
可是當長安朝廷的官照被宗澤拿著送到他們跟前的時候,這些沒義氣的兄弟,一個個就都投靠過去了......就沒一個還念著他這個“大王”的!
這也就罷了......大難臨頭各自飛嘛!
可問題是趙叔向在廣武山見著自己的侄孫趙不試時,后者還問要不要因為擅自稱王的事情寫個請罪的奏章?他可以幫忙代筆,也可以幫著向官家求個饒......
趙叔向一聽這話就知道了,已經有人把自己告發了!宗澤不至于那么干,他都已經位極人臣了,何必干這種奸臣才干的事情?王德、王善也不會這么干——趙叔向再怎么都是皇帝的至親骨肉!他們兩個外人,怎么能去揭發其罪行?
而有可能那么干的,多半就是趙叔向在開封府的老部下——他們得把自己摘干凈,得和朝廷說清楚,趙叔向當大王他們是不贊成的,只是沒有辦法才管他叫大王,心里面是不承認的......
想到這里,趙叔向就是一聲長嘆:“大丈夫當臨陣斗死,怎可死于小人之手?”
“叔祖,你說什么呢?大過年的,說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管趙叔向叫叔祖的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是個白面書生,穿著身厚厚的紫衫,頭戴一頂看著就暖和的貂帽,騎馬行在趙叔向身邊。
這人是太宗一脈的子孫,是那個傳說中的“八賢王”趙元儼的子孫,“不”字輩,名不試,和趙楷是同輩——如果趙楷不是皇子,他也得根據太宗一脈的字輩取名,那就“趙不某”了。
這個趙不試的年紀比趙楷大得多,不過兩人卻同在宣和六年中了進士,算是同榜,而且還是同宗,關系還算不錯。要不然趙楷也不會讓他在韓肖胄離任相州后去接了知相州事的差遣。
不過趙不試的知相州事也沒干太久,就接到了讓他去長安述職的詔書。得到詔書之后,趙不試將州事安排了一番后,就立即上路,在過廣武山的時候遇上了落魄的趙叔向。
趙不試和趙叔向也是認得的,也知道他在開封府擅自稱王的事情......別人都繞著趙叔向走,但是趙不試卻頗有長著之風,不但不躲著趙叔向,還主動邀他同行,一路上好言好語的安慰。
雖然好話說了一路,但是趙不試畢竟做不了趙楷的主......他也不是“八賢王”,也沒有什么打王金锏在手,就是有也不敢打趙楷啊!
所以現在安慰趙叔向的時候,心里面也沒什么底兒。
趙叔向干笑了幾聲:“說得也是......大過年的,說什么死呢?官家招我等入朝,許是要大用呢?
如今官家處處效法李唐,還自比唐太宗!他要是唐太宗,那你我可就是李道宗、李孝恭、李孝基之流啦!”
趙不試趕緊順著趙叔向說:“對,對,當年李淵可以得天下,除了深得關隴勛貴的支持,也少不了一群自己的子侄子兄弟......要不然他靠什么駕馭桀驁不馴的關隴勛貴?”
“對啊!”趙叔向笑著說,“現如今金賊那里隨便來個誰都姓完顏!西賊那邊手握尚方令錘的可是乾順的哥哥察哥......到了咱們大宋,怎就不能讓骨肉至親掌兵了呢?”
兩人討論著好事兒的時候,前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兩人忙抬頭往前看去,只看見一隊騎士在一面紅色認旗的引領下,向著他們這里奔來。
趙叔向眼神很好,在馬蹬上立起身子,手搭涼棚,向前張望......還是太遠,沒看清楚。等前方那隊騎士又靠近一些,趙叔向終于看清了,那面大旗上刺了三個大字——代王植!
“代王植是誰?”趙叔向問了一句。
邊上的趙不試道:“應該是原來的莘王殿下......我離開相州時就聽說官家想給莘王殿下換個封號。”
宋朝的親王換封號是非常普遍的,趙楷一開始封得是高密郡王,后來又當了嘉王,再后來又改了鄆王。
“那咱們得下馬恭迎了!”趙叔向說著話,就從馬背上翻了下來,然后整理衣衫,恭敬肅立,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學生......
趙不試嘆了口氣,也下了馬,站在趙叔向身邊,然后等著前方的馬隊靠近。沒一會兒,就看見趙植和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塊兒并轡而來了。
趙不試一時沒認出那少年是誰?邊上的趙叔向卻嚷了起來,“那不是平陽郡王嗎?原來他也逃出來啦!”
這少年是趙佶的第十八子趙榛,那日他也從金人的追殺下逃脫了。不過他為了逃命,騎馬沖進了五丈河,在泅水過河的時候他的馬被金人射死。
所以他就只能步行回開封府,等他到達的時候,開封府已經被放棄了,他沒有辦法,只好繼續流浪,在外面混了好幾個月,才跑到了趙楷控制下的陜州,被知陜州事李孝忠收留后派人送到長安府......比趙叔向、趙不試他們才早到了幾天。
今兒他們是奉了趙楷的旨意,出靈泉宮來迎接趙叔向和趙不試的。
不過趙叔向和趙不試實在不敢想像會有兩位大王跑那么遠來迎接——他倆一個是知府,一個是“環衛”,憑什么驚動大王?所以沒等兩個大王下馬,他們就先拜上了。
“臣趙叔向、臣趙不試,拜見......”
兩人的話還沒說完,趙植就趕緊揮手:“別拜,別拜......受不起了!”
受不起?
這話什么意思?
看見趙不試、趙叔向呆在那里,趙榛馬上解釋:“官家要給你們二位封王了!”
封王?
怎么可能?
趙叔向和趙不試都不相信......他們都是遠支了,沒有資格封王的。
趙植道:“官家說了,趙家天下趙家保......咱們趙家男兒若是不挺身而出,這天下早晚得叫人奪了去!”
“對,對,對......”趙叔向用力點頭,“我就是這么想的!趙家的天下我得保啊!”
趙不試卻有點不敢相信,問趙植、趙榛道:“二位大王,難道官家要讓宗室領兵了?這可是......”
趙植笑道:“如今是亂世了!哪兒還能用太平盛世的法子?咱們趙家守著規矩不帶兵,人家完顏家的兒郎可都在戰場上呢!”
是啊!
宗室帶兵的缺點可以列出一籮筐,但是......完顏家,還有黃金家族,還有后來的愛新覺羅一家子,出門砍人的時候不都是成群結隊的,誰也不守這規矩啊!
結果誰被砍翻了?
趙榛則補充道:“官家說了,現在不搞以文御武了......所以咱趙家兄弟能帶兵的都要出來帶兵!自己人總比外人靠得住吧?所以咱們幾個,以后都得帶兵打仗,都得去獨當一面!”
凡是“以君御武”的時代,就沒有禁錮宗室的道理,否則就是作死......而且會死得很快!
而亂世爭霸當中,能夠笑道最后的,都是以君御武(皇阿瑪攝政王御武也包括在內)的政權!
所以無論以文御武又多少好處,只要認為現在是亂世,就必須堅決拋棄!
趙楷的心性雖然不成熟,容易把復雜的問題簡單化——比如早先在開封府城內時,他就覺得開封府城不能再呆了,否則就當綠帽子王了,所以就干脆莽上去了!
這事兒要召集心腹慢慢商議,弄出個萬全之策就黃了!
后來在太原登基時也一樣莽,根本不考慮什么“緩稱王”的,因為他知道趙桓肯定不行,他不當皇帝,大宋就沒人能當這個亂世皇帝了。
所以他接著莽!
當了皇帝以后,也不好好的搞政治,而是把李淵怎么打天下的路線來個“粘帖復制”。21世紀的高中生別的不會,炒作業還不會?入了長安后,則繼續炒作業,把關隴勛貴的那一套拿出來玩。
而關隴勛貴和宗室帶兵掌權又是配套的,至少在打天下的時候是配套的!
所以趙叔向和趙不試兩人的好運就來了!
現在宗室當中,看著能當閫帥、能當大將的,也就是趙不試和趙叔向了,當然得重用!
至于他倆將來會不會造反奪趙楷的皇位,現在不必考慮......這種事情考慮得太多,那就只能相信那些沒用的文官,就等著當綠帽子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