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府的李鈐轄,俺是潑韓五啊,你還認得俺嗎?”
大宋宣和八年,七月初一,大門緊閉的延安城外忽然響起了韓世忠的大嗓門!
這座守護著陜北大地的雄鎮名城,現在已經被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的“白衣大兵”包圍了。
但是延安府終究是陜西沿邊五路之一的鄜延路的路城所在,自打西夏崛起后,這座城池一直都處于戰備當中,怎么都不至于被奔襲而至的趙楷所部突襲而取。
實際上,在綏德軍被韓世忠用計詐取后(韓世忠本來就是延安人,手底下還有一群老鄉,不少都是綏德的漢子,要混城實在容易,而且綏德軍城畢竟不是路城,防備沒那么嚴),延安府這邊就已經得到預警了。
雖然鄜延路張深和鄜延路兵馬鈐轄李永奇急切之下已經來不及從面對西夏的前沿堡寨召回營田弓箭手,而且鄜延路的禁軍也大多被調去勤王或是去防御京兆府了。但是延安府城內和周邊一帶,還有許多營伍世家可以發動——科舉世家中人人會做文章,而營伍世家中當然是個個都會廝殺了。
因此張深和李永奇還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召集了三四千人的守軍入延安府城布防。
而延安府城又是一座修了修,筑了又筑的堅城——到延安來當一任安撫的官,不會開疆辟土,還不會搞點修城筑壘的基本建設嗎?
所以這個延安城還真是挺難硬打下來的!
不過韓世忠也是很會用計攻心的!
而且他還是延安府人士,和守城的延安府兵馬鈐轄李永奇是老鄉(李永奇是綏德人,緊挨著延安府),還是老熟人......現在正好“殺熟”。
所以他也不忙著攻城,而是在一輛臨時用輛車改成的盾車掩護下,靠近了延安府城的北門,開始忽悠城頭上的李永奇了。
“潑韓五,你好好的大宋臣子不當,怎么就當反賊了?”高大粗壯的綏德漢子李永奇,遠遠的看見跟著韓世忠一塊兒來的萬余“白衣大兵”,這氣兒就不打一處來啊!
這是造反啊!
而且這伙反賊還把李永奇的老家綏德軍給取了!雖然李永奇的老婆孩子都在延安,但他家是綏德軍的大族......他家祖上是李唐皇室,他是李世民的后裔!祖上唐亡之前遷到陜北,在綏德繁衍生息了一百多年,已經是枝繁葉茂的一個大家族了。
現在都落在“反賊”手里了,你讓他怎么辦?都是李世民的子孫,都不要了?那李世民的在天之靈能答應嗎?
“李鈐轄,你說誰是反賊?”韓世忠的那個冤枉啊,扯著嗓子大呼,“俺潑韓五跟隨鄆王殿下在河北抗金保國,每戰必是爭先......從大名府一路打到雁門山!死在俺潑韓五刀下的金賊,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除以十差不多),俺怎么可能是反賊?”
李永奇哼了一聲:“你都跟著鄆王造反了,還不是反賊?”
“鄆王造反?”韓世忠嚷嚷道,“老李啊,你昏頭了吧?鄆王是先皇三子,上面的二哥早夭了,實際上就是二子。現在先皇和太子都沒了,他還造什么反?造誰的反?”
“誰說太子沒了?太子已經在應天府登基了!”
“胡說!”韓世忠急得都吼起來了,“老李,你他N的被騙了......太子早就薨逝了!
如今在應天府當兒皇帝的是先帝九子康王......他和太宰張邦昌一起出使金營,因此才沒被黃河大水給淹死。后來金賊又封了康王當兒皇帝,還把他和張邦昌一起送去了應天府。
但是康王因為是第九子,怕天下人不服,所以才假借太子之名行事!老李,你可不能上當受騙啊......老李,你想想看,太子若真的還在,為什么不來陜西?為什么不去洛陽?
河陰、滎陽一帶還有幾萬勤王西軍,懷州、孟州還有王幾道(王淵)王太尉的兵。太子得了這兩支兵就能無虞了,他為什么不西進?為什么不來陜西招兵買馬?”
李永奇聽了韓世忠的話,也覺得事情很可疑了!
開封府丟了就該退往洛陽、長安啊!
你往應天府去干什么?
開封府守不住,應天府還能守住?根本不可能!
所以應天府就是個暫時落腳的地方.......從應天府往西跑是不可能的,西面是開封府啊!
要跑就只能往東南跑去江都(揚州),這分明就是隋煬帝的路子啊!
太子能糊涂成這樣嗎?根本不可能......所以在應天府當權的官家,很可能不是太子,而是康王趙構!
應天府的那個朝廷,十有八九就是金人的傀儡.......
正在腦補的時候,城外的“白衣兵”忽然歡呼起來了,喊聲驚天動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原來是趙楷到了延安府城下!他來得也夠快的,幾乎和韓世忠前后腳就到了。
李永奇連忙定睛凝視望去,就看見韓世忠身后的軍陣中,赫然豎起了兩面白色的長幡,幡上還有字兒?
寫得是......
“山河奄有中華地,日月重開大宋天!”
已經有人給念出來了,這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戰士,年紀雖小,卻生得高大健壯,虎頭虎腦,濃眉大眼,一看就知道是個將種。
這少年名叫李世輔,是李永奇的長子,今年才十七歲,卻已經從軍入伍,跟著他爹一起當兵了。
李世輔剛念完了對聯,韓世忠的聲音又傳來了。
“老李啊,俺們的新天子來啦!他可和大宋之前的官家不一樣,他來陜西是要以長安為都,要恢復府兵制,要關隴為本,要和俺們陜西的三十萬武人一起共天下的!
這可是俺們陜西武人的官家啊!俺們不保他,還能保誰啊?”
是啊!
不保他還能保誰?
跟在李永奇身邊的一群廝殺漢都挺認同這話的。陜西的這幫營伍子弟誰不仰望強漢盛唐?
那才是他們陜人的榮耀時代啊!
關隴為本多好啊!
靠著砍人的真本事往上爬不比做文章好嗎?他們這幫人寫作文怎么都比不了東南的學究,還就是砍人的功夫硬!
不過這話大家都不敢說,只是往李世輔這邊看。
李世輔可不怕他老子大義滅親,所以就對父親李永奇道:“爹爹,那人說得很有道理啊......城外剛到的,恐怕才是俺們的真官家啊,咱們還是開城相迎吧!”
一邊的廝殺漢們都跟著點頭。
城外的官家一定是真的!
大家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小孩子懂什么?”李永奇狠狠瞪了兒子一眼,“開城不開城的,俺們能做主?這得讓張帥使做主!”
張帥使就是鄜延路安撫使張深,趙楷的大軍突然抵達,讓他大感意外,也讓他感到異常的氣憤——你個趙楷要爭皇位就去恢復開封府啊!你拿下來開封府,天下誰不認你?你跑陜西來干什么?
而且更過分的是還跑來了陜北延安......這里是真命天子該來的地兒嗎?
他正在自己的衙門里面生悶氣兒的時候,外面就傳來了山呼萬歲的聲音,然后李永奇就領著一幫廝殺漢來了。
看見李永奇,張深就給嚇一跳,連聲道:“李鈐轄,你怎么來了?難道城,城已經被逆賊趙楷......不,是被鄆王殿下打破了?”
李永奇搖了搖頭。
張深吐了口氣,“城沒被打破?”
李永奇卻認真地道:“帥使,來的不是鄆王殿下,而是官家!是剛剛在太原登基的官家!”
一邊的廝殺漢們都跟著幫腔。
“對啊!那是真官家!”
“應天府的官家是假的,不是原來的太子,而是先帝九子康王冒充的!”
“帥使,咱們快去迎官家入城吧!”
“是啊,這可是從龍之功啊!”
“帥使有了這大功,一定可以當上相公的......”
“你們,你們......”張深已經知道大勢不可為,不,是大勢很可為了!
于是他冷哼一聲,道:“爾等休要胡言......城外的官家是真是假,待本官親自去看。本官在開封府為官時,和鄆王殿下可是老熟人了!”
原來是老熟人啊!
不過張深還是差一點沒認出趙楷......當年一文質彬彬,風流倜儻的俊美大王,現在是又黑又瘦,胡子拉碴,兩眼通紅。一看就知道為了重開大宋,為了拯救天下,為了替父兄報仇,已經竭盡了全力!
大宋有這樣的官家,何愁不能再興?
想到這里,張深眼睛一酸,眼淚就下來了,然后就在趙楷的馬前失聲痛哭了起來。
“官家,臣張深終于把您給盼來了......您來了,大宋就有救了,陜西就有救了,真是天不亡我大宋,天不喪陜人啊!”
他這一哭,跟著他一塊兒出城的西軍將士和陜北父老,全都痛哭流涕,向著趙楷大聲山呼萬歲。
趙楷看見這一幕,也流下眼淚了,對張深道:“張卿您是國家棟梁,可惜我父皇不能大用,否則何至于有今日之禍?”他接著又對李永奇道,“李鈐轄,朕聽良臣說你家世代忠良,為朝廷守護陜北,功勞很大啊......朕一定要重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