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節對于獲獎資格的疑問
旁邊同謀的評委俯過身子,被壓低的聲音里充滿了疑惑:“老蕭,怎么名家現場表演現在就開始了?沒接到電視臺那邊的通知啊!是不是他們搞錯了?”
謝浩然的迷惑戰術很成功。所有在場的人都認為他是表演者。
蕭林遠眉頭皺得很緊,聲音同樣放得很低:“不清楚,等我打個電話問問。”
他心里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可具體是什么,蕭林遠自己也說不上來。
右手伸進衣服口袋剛摸到電話,就看見女主持人朝著已經展開書法橫幅的謝浩然走過去,滿面微笑:“又一張令我們贊嘆的大作出現了。作為書法藝術的表演者,你想對這次書畫國粹大賽高中組的獲獎者們說點兒什么嗎?”
主持人必須面對隨時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救場”是主持專業的必修課之一。所有事情都在同步進行。觀眾的贊嘆,蕭林遠的懷疑,欄目導演的疑惑,以及舞臺上正在進行的頒獎典禮流程所有這一切,都促使女主持人做出本能反應,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自行腦補認為謝浩然是想要提前上臺,或者得到了導演示意的表演者。所以目前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把話筒交給對方,讓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思考時間。
把話筒遞過去的時候,女主持人甚至想到:這會不會是臺里某位領導故意安排的考核,就為了看看自己臨場發揮與應變能力?否則,為什么沒人站出來制止這個年輕人上臺?也沒人對他拿著書法作品當眾展示提出質疑?
帶著公式化的笑容,謝浩然接過了話筒,同時示意女主持人代替自己的位置,與保安隊長一起把那張巨幅書法拿穩。
合理利用了人類思維上的漏洞。但是這個思維斷檔期時間很短,最多還剩下幾秒鐘。
一切都很順利,事情進展與預期的差不多。
無線話筒體積很小,湊近嘴唇的時候,可以感受到從自己嘴里呼出的陣陣熱氣。
從揚聲器里傳出的聲音很響亮,足以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聽見:“我叫謝浩然,是本市七十二中的學生,同時也是這次書畫國粹大賽的高中組參賽者。”
蕭林遠感覺腦子里“嗡”的爆起炸響,震耳欲聾。
“高中組”三個字謝浩然說得很慢,聲音洪亮。就像說書先生講述三國或者岳傳之類故事的時候,關羽、岳飛之類主角的出場介紹。
謝浩然他就是謝浩然?
蕭林遠感覺有兩道很近的目光齊刷刷投注在自己身上。這感覺太清楚了,仿佛伸手就能觸摸。那是來自另外兩名與自己同謀評委的眼睛。他們的偽裝功夫非常到位,面皮表情處變不驚,眼眸深處卻充滿了驚恐、震怒、懷疑,以及畏懼。
評委會總共有五個人。想要把某個已經入選的獲獎者從名單里剔除,至少需要過半數的贊成票。按照蕭林遠最初的想法,應該是把另外四名評委都拉下水。只有這樣,才能確保安全和把穩。可是想法總會隨著事情進展產生變化。隨著第二、第三共謀者加入,蕭林遠的想法也變得不同,而且兩名共謀者在“五人分錢不如三人分錢”這件事情上持有相同意見。正因為如此,蕭林遠毀掉墨牡丹,把謝浩然名字從獲獎者名單上劃掉的時候,誰也沒有對此表示異議。
“人情”這種東西很復雜。很多時候,人情存在的意義不僅僅只是友好關系那么簡單,同時也意味著給予、默認、視而不見
另外兩個沒有被拉下水的評委一直很平靜。無論是在幾天前的評選定獎環節,還是現在,他們都是氣定神閑,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什么也不知道。蕭林遠很清楚,這不過是表面現象。能夠成為大賽評委的人,當然不可能是傻瓜。他們只是礙于雙方數量上的優劣,所以才沒有發聲。
三比二,這是一個不算占據絕對優勢,卻足以形成效果的數字配比。
帶著說不出的驚慌,蕭林遠下意識地偏過頭。從坐在更遠些位置的另外兩名評委臉上,他看到了一個人臉上寫滿幸災樂禍,另外一個則是毫不掩飾的鄙夷,甚至從鼻孔里發出冷哼。
必須立刻叫停。
現場節目錄制必須中止。
該死的,我已經連續失去了好幾次制止的機會,現在絕對不能再犯類似的錯誤。
蕭林遠精致且充滿文人氣息的面孔頓時扭曲起來,顫抖的面部肌肉促使眼鏡略有下滑。他舉起右手,想要叫來站在附近的保安,把謝浩然從舞臺上強行攆走。
不管有理沒理,也不管這樣做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總之蕭林遠腦子里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趕走他,把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家伙攆出美術館。
這是極度緊張和恐懼之下的本能反應。冷靜和理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罪犯在行竊過程中被人發現,要么拔腿就跑,要么動刀子殺人,很少會出現立刻把錢包遞還給失主,然后和顏悅色告訴對方“我沒偷你的東西,是你自己不小心把錢包掉了,我現在撿起來還給你。”
該死的揚聲器里傳出女主持人略帶驚訝的聲音:“高中組的參賽者?你也參加了這次書畫國粹比賽嗎?”
蕭林遠很想沖上去,給這個濃妝艷抹卻什么也不知道的女人臉上狠狠一拳,讓她徹底閉上那張見鬼的爛嘴。
謝浩然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也看到了評委席上有人正在叫過保安。他不認識蕭林遠,可是對方臉上焦急的神情一覽無遺,與保安人員快速低語的同時,也在伸手朝著自己指指點點。
“我當然參賽了。”
謝浩然用他那雙如水墨畫般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住蕭林遠,因為整個評委席上就屬他的動作幅度最大,反應最激烈:“我有報名表,填寫了參賽者的身份資料,也上交了參賽作品。不過我相信,這些東西現在都找不到了。無論是在座的各位評委,還是負責大賽的工作人員,一定會說我的表格與作品全部遺失。”
這些話說得駭人聽聞。觀眾席上很多對頒獎儀式不感興趣的人頓時來了精神。他們紛紛拿出手機,把鏡頭對準了站在舞臺上的謝浩然。
節目組導演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普普通通的頒獎儀式竟然會出現這種變化,用“曲折離奇”來形容也絕不為過。
謝浩然語速極快卻非常清晰的聲音仍在場館里回蕩著:“所有參賽資料我都保存了復印件,全都有據可查。”
密密麻麻的汗珠從節目組導演額頭上滲出來。他再也坐不住了,貓著腰,快步跑到攝像師旁邊,緊張急速著說:“不要拍了,關機,把機器收好不,現在就交給我,由我來保管。”
他很清楚,這次的節目錄制算是毀了,已經無法按照正常進度繼續下去。還好不是現場直播,否則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到時候,上面肯定要追查相關責任人,說不定連自己也可能被牽連進去。
四名身強力壯的保安從不同方向朝著舞臺逼近。蕭林遠離開了座位,走到首排觀眾席中央,一位面容威嚴的中年人旁邊,彎下腰,正打算低聲解釋,就聽見揚聲器里再次傳出謝浩然震耳欲聾的宣戰聲。
“這就是一、二、三等獎的獲得者?這就是堂堂省級書畫國粹大賽的獲獎作品?”
謝浩然一掃之前的隱忍,他囂張的態度近乎無禮。側過身子,指著并排站在旁邊的五名高中組獲獎者,連聲咆哮:“就這種水平也能得獎?哈哈哈哈!我想問一句:尊敬的評委們,難道你們眼睛都瞎了嗎?”
他已經豁出去了。
從展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行書橫幅開始,謝浩然身體里的靈能運轉就加快了速度。場館里數百名觀眾的贊賞與驚嘆就是最好的獎品,他們爭先恐后打開手機錄制,已經達到了“功成名就”所需的基本條件。
態度上的轉變是因為自身需求所決定。謝浩然多多少少能猜到這檔節目不可能按原計劃播出。他現在需要的就是讓事態擴大,現場這數百名觀眾很關鍵,只要得到了他們的認可,將這里發生的一切以視頻模式轉發出去,那么即便是評委會里那些人能量再大,也無法管住即將到來,鋪天蓋地的社會輿論浪潮。
我必須張揚!
我必須狂放!
我必須拿回本該屬于我的一切!
為此,我寧愿與所有獲獎者為敵,寧愿與整個大賽評委會為敵。
謝浩然的吶喊聲讓蕭林遠膽戰心驚。他現在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朝著神情冷肅的中年人彎下腰,低聲恭敬地解釋。
至于那些保安他們同樣也被謝浩然震懾,紛紛停下腳步,站在了舞臺外沿。
在評判罪惡與正義的時候,每個人心里都有專屬于自己的標準。無關于身份貴賤,無關于來自上位者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