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色極美,夜空極為清澈,加上一彎明月,幾點星輝塞上邊城的輪廓就近在眼前了。≤≤,
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只是殘破了一些,蘭州這座小城,幾十年來被幾方勢力幾番爭奪之后,已經蕭條的令人傷心。
這座城不再具有城防功能,只能勉強算得上是一個大集市,按照最后的勝利者大宋律法,這座城已經完全開放了,不守備,只有最簡單的律法,就像當初漢高祖進關中宣布的律法一樣,殺人及盜者抵罪。
也就是說在這里殺人會砍頭抵命,你要是砍傷了別人,別人就能按照自己的傷勢重新砍回來,至于偷盜除了砍手剁腳之外沒有第二種懲罰方式。
當初在趕走沒藏訛龐之后,云崢曾經極力勸說龐籍,要在這座城池里體現出大宋的威嚴來,駐軍是必須的,亂世重法是必要的手段。
但是寬容的大宋士大夫卻認為這樣做不妥,嚴刑峻法只會讓這里的百姓離心,不利于大宋的統治。
云崢其實覺得非常的奇怪,大宋的文士們難道都不讀書嗎?這里被吐蕃人占領了二十年,又被西夏人占領了十三年,然后又處在無政府狀態六年,到了大宋統治之后,又要在這里施行無為而治?
政治上的正確和事實上的正確是兩回事,對這一點云崢是有著極強的認知的,所以,在絕大部分人都認為在蘭州只要宣示主權即可,大可不必把這座城正式的納入大宋的官僚統治之中。
于是,大宋蘭州知府的存在,僅僅限于蘭州城,或者說他的威嚴僅僅限于蘭州知府府衙,真正在蘭州城說話算數的依舊是那些地方豪強。
不過。三年之后,云崢就發現自己當初的諫言有多么的愚蠢了,平頂山會盟之后,大宋開始謀求和平,和西夏的盟約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于是蘭州城就成為大宋最大的讓步砝碼。一個純粹的商業交易地方就突兀的出現在了蘭州。
等蜀中商行花了大量資本進駐蘭州之后,云崢才后知后覺的發現,這座城已經被大宋高官家的商隊給擠得滿滿的了。
皇帝如同太陽照耀四方,但是,總有些地方是他的光輝照耀不到的地方,于是這些地方就滋生了大量的見不得人的蛆蟲。
云家這條肥碩的蛆蟲其實也是其中的一條,只不過別人家的蛆蟲在地面上狼吞虎咽的吃著各種利益,云家這條蛆蟲卻一直埋藏在地下,默默地等著新一輪的較量開始。即便是在云家把勢力撤離出蜀中的時候,他依舊沒有放棄蘭州這個彈丸之地。
對于沒藏訛龐,云崢的戒心總是很重,西夏人的勛貴中,他最熟悉人的就是沒藏訛龐,最看不透的人其實也是沒藏訛龐,對于自己看不透的敵人,云崢總想把他從到靈魂全部消滅。這些年云崢針對沒藏訛龐的刺殺不下六次,都無一例外的失敗了。
主持這件事的人正是云崢麾下最強有力的戰將——郎坦!
他如今駐守在河曲。兩面處于西夏左廂神勇軍司和石州祥右軍司包圍中,一面還要面對遼國西京軍隊的壓力,所以,只要戰事爆發,他首先就處在風頭火眼上,因此。云崢將自己在西北地的所有眼線都交給郎坦來掌握。
郎坦掌握的人手都是源自西北的云崢舊部,早在青塘之戰結束的時候云崢就已經有意識的讓一部分軍卒退役了,這部分人往往都是赤條條無牽掛的軍士,他們幾乎所有的人情來往和關系都是在軍隊里形成的,可以說離開軍隊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最大的懲罰。
在領到足夠多的補償之后。他們只好依依不舍的離開軍營,重新面對那個對他們來說無比陌生的大宋社會。
他們中間總有一兩個跟著退役的軍官,于是,按照人類群居的特性,他們也自然習慣性地圍繞在自己昔日的長官身邊繼續生活。
常年軍營的生活,尤其是云崢統御的軍隊中那種極其嚴格的上下之分,已經讓那些即便是已經退役的軍卒依舊習慣性地聽從昔日長官的命令。
因此,云崢所部每一次軍卒的大規模退役,其實都是云崢私人力量的一次膨脹……
小蠻是不同的,她是自愿來這座城池的,云崢其實非常的不理解她為什么會委身于春哥兒,按照花娘給她安排的后路,有無數種可能都比她留在春哥兒身邊要好得多。
可是這個女人義無反顧的選擇了春哥兒,讓云崢這個自認為對女人還是有一些了解的人驚訝的目瞪口呆。
小蠻如何會放過春哥兒?這一點自然不必多想,那個混蛋帶走了自己的三個孩子,這是小蠻無論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她在那些人里面權限最高,因此,一個丟失了孩子的母親立刻就帶著所有人去拼命地去找自己的孩子,這時候,她哪里會有什么心情去對付城外那支由駱駝組成的駝城。
軍中自然有專門負責追蹤的好手,三個時辰之后,他們在夜色中已經看到了那輛停在路邊的牛車,春哥兒綁在牛腿后面的竹片到底經不起長時間的來回搬動,終于在老牛大幅度的跨步之后被掰折了,沒有了竹片驅趕的老牛,也就停在路邊可是閉目歇息。
小蠻瞅了一眼牛車之后,立刻就調轉馬頭向來路狂奔,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春哥兒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自己的三個孩子露宿野外,尤其是才幾個月大的小小林根本就經不起這樣的奔波!
追蹤好手在天明的時候找到了兩具駱駝客的尸體,尸體七竅流血面色發青,這是中了劇毒的標準反應,只有駱駝客而不見駱駝,這讓小蠻瞅著崎嶇的向南道路有些發愣。
一來一回浪費的時間太多了,騎著駱駝的春哥兒,這時候至少已經在五十里以外了。
以小蠻對春哥兒的了解,五十里外的春哥兒這時候因該已經混進了茫茫的人海中,想要把他找出來難于登天。
隱藏畢竟是他和他那個狡猾的師傅的看家本領,在這一點上,小蠻自認為不可能是春哥兒的對手。
小蠻坐在馬上,淚水嘩嘩的往下流,一面有些內疚,一面又有些痛恨春哥兒的絕情絕義。
春哥兒就趴在一塊豆子地里,遠遠的瞅著孤零零的站在高坡上像一只沒頭蒼蠅一樣亂轉的小蠻,此時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如果不是小蠻身邊還有二十幾個武士的話,他很可能會站起來當面痛斥一下這個愚忠的臭女人,天底下還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比自家的三個孩子還要重要?
他不懷疑和小蠻的感情,南風館出來的人如果連什么是真的感情,什么是虛情假意都分不清楚早就該死了。
沒孩子的時候,為了小蠻把這條命丟掉算不得什么,真情還人家的真意也就是了,越是活得虛假的人就越是把真情意當命看。
有了孩子之后,春哥兒就絕對不會輕易的把自己的這條命給丟掉,哪怕是為了小蠻也不行。
他自幼就沒了爹娘,孤兒該吃的苦頭他一樣都沒落下,最后還遇到一對假裝要收留他,最后卻轉手把他賣給了南風館的假父母。
他絕對不容許自己的三個嬌嫩的就像是花一樣的孩子走他的老路,那樣的苦頭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孩子該吃的,哪怕為此和小蠻分道揚鑣也在所不惜!
一個武士驅馬走到小蠻的身邊道:“林夫人,將軍有令,密切監視駭胡兒才是我們的第一要務,請夫人以大局為重!”
小蠻點點頭道:“你們先走,我馬上就會跟上來。”
武士瞅瞅小蠻,嘆口氣朝后面揮揮手,那些武士就驅馬呼嘯著從她的身邊掠過,向蘭州城狂奔,今早的時候,斥候來報說,駭胡兒留在原地并未動彈。
“林春,老娘給你一盞茶的功夫你給我滾出來,林子那么密,里面的蚊蟲孩子們根本就受不了,要是孩子們有個三長兩短,老娘扒了你的皮!”
小蠻忽然轉過馬頭冷冷的瞅著后面的密密的山林高聲吼道。
“別人都以為你已經遠走高飛了,但是老娘知道你根本就沒有離開這里,老大怕黑,老二老三年紀幼小根本就不能在外面過夜,要是被不干凈的東西沾染上了,你后悔去吧!
這里的民房不過幾十間,剛才我如果下令搜捕,你逃不掉的,我也想跟你去江南享福,可是我還欠人家一個人情,這個人情不還掉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挖的地窖,我都看在眼里,我也不知道云家為什么會把藏兵洞挖在咱們家隔壁,我知道的時候人家已經挖好了,除了瞞著你,你叫我怎么辦?”
無論小蠻怎么喊,春哥兒都不為所動,從豆子藤上摘下一顆綠色的豆莢小心的撥開填嘴里慢慢地嚼。
這個女人如今正在做戲,這種敲山震虎的把戲在過去的幾年里經常上演,別以為老子不知道小山坡后面還有伏兵,這時候只有蠢貨才會出去,老子和兒子們都是自由人,說破天去也沒有給別人當奴才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