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州城內,女真人正在緊急修葺城墻。
解元在撤軍的時候,將城墻和城門毀壞,女真人一心打檀州,也沒做固守景州的準備,所以一直沒有修葺。
如今被圍在此地,才想起來修墻,只是為時已晚。
一層層的兵馬,將宗翰圍在城中,根本沒有絲毫逃脫的余地。
龍山為截斷,只要長城外的女真人打不進來,這支輕敵冒進的大金先鋒,勢必全軍折在此地。
城外靠南的燕山高崗上,幾個將領騎馬停在樹蔭下,韓世忠放下千里鏡,回頭道:“完顏宗翰那賊廝鳥,仗著在金國出身好,好大喜功,本領一般,幾次南下都是急先鋒,此番定把他斬殺在幽燕,一雪三次無故犯邊之仇。”
“末將等,提前恭賀韓帥成此大功!”曲端抱拳道。
韓世忠也有些得意,這次后撤誘敵是他提出的,宗翰剛過龍山,自己馬上想到了將他圍殺在幽燕。
并且力排眾議,放棄了景州,讓他追到檀州。
天知道完顏宗翰為何如此自大,許是伐遼時候,給了女真人太多的自信,讓他們直視大宋將士如無物。
或許在他們眼中,大宋能堅持到現在,靠的是長城和州府高墻,野戰不是他們的一合之敵。
如今給了金人當頭一棒,教他們知道,所謂的大宋羸弱,已經是老黃歷了。
“韓帥,下令吧,各部人馬已經陸續到位,未免夜長夢多,不如趁早斬殺宗翰。”
韓世忠輕笑一聲,剛想說話,一個小兵飛速本來,抱拳道:“韓帥,南面傳來消息,楊少宰已經從天津港登陸,如今正在趕赴燕州。”
“少宰來了?”韓世忠雙眼一亮,道:“下令,開始攻城,俺要帶著宗翰去見少宰。讓他知道,提拔俺韓世忠,沒有提拔錯。少宰可有何命令傳來?”
“回韓帥,少宰說讓您放開手腳,只要能殺敵,不要怕打壞了州府城池,大不了將來再建。對付女真最好的辦法就是殺傷他們的人口,能用一個房子換一個韃子,也是值得的。”
韓世忠仰天大笑,一手持馬鞭,一手掐著腰道:“跟著少宰打仗,就是他娘的痛快,傳令下去,按照原先部署,開始攻城。”
一聲令下,金鼓齊鳴,角聲大作。早就準備好的投石器,鐵火炮,毒煙火藥,火箭,齊刷刷的把所有能射進景州城的東西往里打。
小小景州,早就是軍州一座,里面沒有百姓。
這一輪烏煙瘴氣的齊射,持續了兩個時辰,守在城樓嚴陣以待的金兵,流淚多有抽搐倒地的。
剩下的也在捂著嘴和鼻子,大罵不止。
他們攻城無數,在長城和宋軍對峙這么久,都是女真人進攻,大宋防守。
那時候金人無比渴望互換一下,現在真的換過來了,才知道宋人攻城和自己攻城是不一樣的。
到現在為止,城下還沒有見到一個宋人的身影,如果說野戰自己是因為人少才落敗的,城池攻防上,大宋和女真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對手。
城中的完顏宗翰,在大帳內,躲避著亂七八糟的拋投物。
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陣驚呼,宗翰火冒三丈,罵道:“傳令下去,無故亂我軍心的,全部就地處斬。”
外面一個親兵進來,大聲道:“不好了,宋人掘開了祜水,要水淹景州。”
宗翰擰著眉毛,嘆了口氣,這才守了不到半天,他已經十分明白,自己守住不。
別說撐到主力大軍殺過長城,就連能不能撐過今晚都是問題。
在城墻下的大帳內,都已經能聽到遠處的流水聲,十分地湍急。
宗翰當機立斷,道:“馬上召集所有人馬,突圍!”
這座城再待下去,必死無疑,殊死一搏或許還有機會。
本來往北逃,是最好的,但是祜水掘開,北邊是一片汪洋。
萬不得已,只能先往燕山逃去,希望殺出重圍,輾轉回到長城。
城門大開,女真人從南面沖了出來,無數的兵馬簇擁著宗翰,只為保住他一人的性命。
韓世忠正好在這山頭高崗上指揮,一眼看去,就知道女真人要逃。
他罵罵咧咧地轉過馬頭,高聲道:“傳令下去,圍追南邊敵軍,休教走了完顏宗翰!”
完顏宗翰在女真中,地位十分的高,遠非希尹這樣的人能比。
若是能殺了宗翰,將會使士氣大振,也會沉重打擊女真的氣焰。
完顏宗翰,作為金國最主張南下的大將,是三次伐宋的急先鋒,殺了此人意義遠非殲滅女真先鋒這么簡單。
女真鐵騎,排出一個沖陣陣型,為首的一隊,已經顧不得平日里愛若性命的戰馬,蒙了馬的眼睛,一個勁死命地抽打,就是要用速度撞擊開一個口子。已經不管自己的死活了,用血肉為宗翰開路。
重騎沖陣,就是這個時代最壯觀的戰爭場面,鐵甲洪流勢不可擋。
南面是燕山,所有人都不會想到女真從這突圍,在大家看來女真人就是逃,也會往北逃。
可惜掘開祜水,讓宗翰沒有辦法,反而歪打正著。
遍地的水,讓其他地方的宋軍也不好支援,南邊的壓力頓時大了起來。
韓世忠提槍縱馬,一扯馬韁繩,胯下得自女真的健馬。長嘶著高高人立而起。他親自到陣前,指揮眾人圍堵。
即使是南城一邊的宋軍將士,也比金兵多出兩倍來,所有人都在高呼,“休教走了完顏宗翰!”
女真騎士不斷地落馬,但是活著的依舊死命沖鋒,此時他們根本無暇廝殺,只顧著沖撞出一個道路來,讓宗翰逃走。
宗翰和親兵趴在馬頸上,雙手環抱著馬的脖子,減少被射死的幾率。
這些女真人騎術當真了得,來回突擊,幾番折騰,宋軍陣型漸漸出現幾個漏洞。
戰機一瞬即逝,宗翰的親兵,帶著他直奔缺口。
無數大宋將士,在其后追著騎射,不斷殺傷女真韃子。
“這一回,他們一個也別想活!”曲端一邊說,一邊縱馬砍殺。
宗翰狂奔之下,眼看進入了燕山的叢林中,心底突然生出一絲希望。
只要不死,藏在此地,等著女真大軍殺進長城。深山之中,還有人比女真人更熟悉如何生存?料區區漢人如何能搜到俺們女真人。
此時他才有空回顧身邊,已經只剩下十來個親兵,而且全部負傷掛彩。
不用想也知道,此次帶來的是三萬女真精兵五萬附庸軍,已經是全部死絕了。
宗翰心中難受萬分,就算掙扎的性命回去,也注定要遠離金國的中樞了。
“把馬殺了,我們徒步走!”
十幾個人,互相攙扶,早就沒有了半絲力氣。
剛才拼命時候尚不覺得,現在一下馬,腿都挪不動了,稍微動一下,就是鉆心的疼。
他們把戰馬殺掉,丟棄在一旁,擦拭了身上的血,宗翰冷冷地看著地上受傷重的三人,他們已經走不動了。
三個人抬起眼來,涌出一股絕望,其中一個道:“宗翰,要是逃回大金,記得看覷俺那家人。”
宗翰點了點頭,三人抹了脖子自殺。
剩下的親兵,將他們的彎刀收起來,別在腰里,帶著宗翰往山中去。
“先找個有水的地方,灌滿水囊,洗去血腥。”
此時天色慢慢暗了下來,他們將身上的盔甲全拔了,仍在遠處的一個小道上,然后折返。
女真人是天生的獵手,漁獵是他們骨子里的東西,很快就尋到了一處小河。
幾個人去往河邊,準備洗去血腥氣,以免被尋著氣味追蹤。
突然,腳下一絆,最前面的兩個親兵,全都被繩索綁住了腳踝,倒吊在樹上。
宗翰心中大驚,和剩下的六個親兵拔出刀來,警惕地左右環視。
幾根削減的竹子,破空聲起,朝著他們嗖嗖飛來,兩個親兵一前一后,護住宗翰,兩人全都被插的跟刺猬一樣,當即殞命。
一道道繩索拋出,亂石砸下,已經精疲力竭而且褪去盔甲的金兵,用身子格擋。
這時候,河邊走出幾個人,身上全是樹葉。
“二爺,都是韃子!”
在此地等待兄長的洪家寨眾人,慢慢走了出來,洪天定借著最后的夕陽,一看果然是金錢鼠尾的韃子。
他帶著人上前,剛走到近前,被繩索捆住的一個韃子親兵,突然暴起,竟然生生扯斷了繩索,手里握著兩根竹竿,連殺洪家寨三人。
洪天定看準機會,一塊石頭砸在他的后腦勺,這個粗壯的韃子晃了幾下,瞪著眼倒地。洪家寨的一個青年,撲到剛剛死掉的中年人身上,嚎哭不止。
“爹..爹?啊!他殺了我爹,我要殺了這些鳥韃子!”
洪天定拽住了他,經過這次,他已經不敢讓手下的人靠近,誰知道會不會又暴起一個。
他拽住青年,一手防御壯,道:“這些鳥韃子,如此死命保護這個人,肯定是女真中的貴人。把他捆了,其他的砸死。”
洪家寨的人摸起石頭,一塊塊砸在被捆住的女真親兵身上,血肉橫飛,已經看不出人模樣,這才一塊靠近。
宗翰心如死灰,閉著眼受縛,他不知道這些人的身份,只當是宋軍早就埋伏在此地,等著他自投羅網。
被俘之后,當然不如死了好,但是此時想死也難了。
宗翰干脆一言不發,洪天定綁好之后,踹了他一腳,問道:“你知道洪家寨么,你們韃子是從洪家寨進來的么?”
“二爺,這是個韃子,不懂你說的什么。”
洪天定想了想也是,只有韃子里的少數貴族,才會說漢話。不過大部分的女真韃子,都會說些契丹語。
燕地漢兒在大遼的統治下,活了百十年,契丹語自然也會說。
洪天定不甘心,用契丹話又問了一遍。
“知道。”
所有人一呆,完顏宗翰竟然用的是漢語,他一心求死,而且已經悟到,這些人可能是洪家寨的百姓。
“我下令屠了洪家寨,他們的寨主不投降,被我的手下活活燒死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如遭雷擊,怔怔地站在原地。
完顏宗翰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猙獰殘忍,絲毫不像是一個俘虜。
如今生死握在人家手里,倒像是他在凌虐這幾個漢人一般,猖狂至極。
洪家寨的男兒捶胸頓足,幾個人上前,就要殺了這個女真韃子。
洪天定一聲怒喝,斥退了手下,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你這樣告訴我們,無非是求死。哪有這么容易?那偶這么容易!你想死是吧,俺偏不讓你死,你就是怕被宋軍俘虜,俺這就帶你去宋軍大營。”
完顏宗翰冷哼一聲,心中十分失望,不再說話。
洪天定雙拳緊握,加快了腳步走在最前面,淚水已經止不住的流了起來。
他不敢做拭淚的動作,只是仰著頭往山外走,在此等待兄長這么久,他心里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但是今日確定之后,還是悲痛萬分,仇恨充滿了整個身體,已經裝不下了。
燕山外,韓世忠干脆安營在此,派出大軍進山搜尋。
他氣的在帳內走來走去,誰也不敢上前相勸,萬無一失的局面,沒有想到水淹景州,給了這廝最后一點機會。
帳外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韓帥,韓帥,好消息,宗翰捉住了!”
韓世忠雙眼徒然一亮,踢開凳子兩步跑到門口,按住前來報信的小兵肩膀,道:“直娘賊,宗翰狗韃子在哪呢?”
“宗翰被山中義士所擒,已經送到了營中。”
韓世忠長舒一口氣,這要是讓宗翰跑了,自己可真就成了大笑話了。
按照楊少宰的脾氣,非讓自己去宮里伺候人不可。
“哪里來的義士好漢,快帶俺去看看,順道瞧一瞧宗翰這鳥韃子,長得什么樣。”
周圍的宋軍將士,全部大笑起來,功德圓滿,全殲女真先鋒,這回的功勞誰也少不了。
來到關押宗翰的帳前,只見幾個百姓模樣的人,一個個垂頭大哭。
韓世忠上前,疑問道:“這是?”
“這就是捉了宗翰的義士。”
韓世忠指著洪天定,問道:“兀那大漢,看你也是咬釘嚼鐵的男兒,捉了宗翰是好事,為何在此哭哭啼啼。”
“將軍,俺們燕地漢兒,百十年來,鎮日只見這個韃子來搶,那個韃子來殺,契丹、女真、室韋...俺就想問一句,什么時候,漢人能打出長城,難道先輩世仇、父兄血恨,可以不報么!”
韓世忠沉默了下來,他似乎已經明白,這些人為何在此哭泣。
女真兵的德行,他是見過的,殘虐生靈如同家常便飯。
這些人,多半都已經家破人亡了,他上前拍了洪天定的肩膀,沉聲道:“這一天,很快就會到。”
洪天定雙眼一瞪,追問道:“當真?”
周圍的裨將見他如此無禮,趕緊呵斥。
韓世忠擺了擺手,道:“俺哄你作甚?當朝楊少宰曾經跟俺說過,等打贏了女真,他要徹底平定邊患。到時候打出長城,將這幾世的血仇,一塊還了。”
噗通一聲,洪天定跪地,抱拳都愛:“俺愿在這軍中,為一小卒,追隨將軍鞍前馬后。”
“這有何不可。”韓世忠挽住他的雙臂,將他抱了起來,道:“起來吧,你捉了宗翰,論功也不是個小卒。等俺上報了少宰,自有你的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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