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李晚返回天南,派遣葛南前往坐鎮的時候,中州地界,因為歷山礦戰爭一事而引發的風波,卻是遠遠沒有得到平息。
此前,各方一直都密切關注戰后談判,贖買人質,班師回宗諸事,對挑起此戰的罪魁禍首龐維,還沒有來得及進行處置,而且,龐維畢竟是一方大宗的長老,就算各家對其有所不滿,也只能夠施壓于靈寶宗,使其上稟長老會,殿議商談。
龐維的親盟,自然是以力保他為上,因為龐維的失勢,不但意味著他自己被廢,更意味著,他這一支勢力的沒落,也是大家的損失。
有鑒于此,平常便與他們不對付的宗內對手,卻是不遺余力,加大力度收集他的罪證,旁征博引,滔滔不絕,甚至不惜發動宗內中下層弟子,聲討這個給宗門帶來失敗和恥辱的不稱職長老。
到了這地步,這場爭端,其實已經和龐維本人無關,他的存在,已經成為雙方角力的一枚棋子,唯一可見分曉的是,對他親盟而言,形勢極其不利,而對他敵人,卻是形勢一片喜人,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
漸漸地,爭論之中,龐維親盟一方的聲音被壓了下去。
龐維本人自從鶴城歸來之后,便一直在鼎山仙城之中閉府謝客。
這是對外的體面說法,實際上,就是宗門為了防止其叛逃,或者做出其他不利于宗門舉動而進行的軟禁和監視。
但龐維一直沒有失去對外消息的獲知,閉府期間,也有專人每日準時奉上簡報,稟告要聞。
隨著親盟一方的逐漸失聲,龐維似乎也預感到了問罪時日的到來。突然招來自家仆從,吩咐道:“去請黃長老、石長老、林長老三位過府一敘。”
“老爺……這……”
“怎么,有什么不妥嗎?”看著連平日都恭順無比的家仆,都對自己命令質疑起來,龐維縱然心灰意冷,也還是禁不住生起了幾分怒火。
卻聽得仆從支吾道:“老爺,府外有鼎山秘者把守,每日除了專人,其他人根本無法進出啊。”
龐維這才zhidao自己誤會了仆從,輕嘆一聲。道:“那就與他們分說一番,讓他們去請吧。”
說到此處,卻是自嘲一笑:“雖然你家老爺我現在已經失勢,但黃長老他們可沒有,他們會答應的,去吧。”
仆從應諾一聲,退了出去。
事實果然印證了龐維所言,雖然龐維如今已經被軟禁和監視,但要見幾名親盟長老。卻還是不成wenti的。
而各大世家彼此勾連,結盟,利益糾葛,早已根深蒂固。就算龐維落到了如今這般田地,黃長老等人,依然還是會去見他。
而龐維在如此敏感時刻與這些人相見,自然也不是找他們敘家常。或者做些告饒求情之類的無聊舉動。
“三位,我龐某決意自請門規,褫奪長老名位。從今往后,龐氏一門,便要有勞你們照看了。”
他在見到自己想見的人之后,第一句話,便讓三人吃了一驚。
“龐道友,你……你這是何苦?”
龐維無奈道:“我倒是不想這么做,可事到如今,還有別的選擇嗎?莫看你我昔日風光,可這些,畢竟都是靠著宗門得來的,說實話,這樣還真比不上那些個小門小戶的長老,宗主之流,好歹也是個一方首領,別無掣肘,正應了那句話,寧為雞首,不為牛后啊!”
“再比之那些散修之流,人道是羨慕我們權柄在握,主宰一方,可卻不知,大難臨頭時,這些卻又反而成了殺人于無形的利劍,哪里比得上他們沒有根腳的逍遙自在?”
三人各自輕嘆,沉默不言。
其實仔細想想,龐維的話,也的確有幾分道理,像他們這樣的大宗長老,得勢之時風光無限,失勢之時,卻也只能慘淡無華了。
這正是權柄和名位所致,這就好比一把雙刃劍,無法掌控它,便注定要為它所傷。
龐維又道:“當然,現在說這些,未免也太矯情,如果我們當真出生在寒門,還真未必能輪得上修成元嬰,得享權柄和名位,而若是沒有了權柄和名位,我們子孫后人,便要淪為寒門,被別人死死壓制。”
黃長老忍不住道:“那你還主動放棄?”
龐維道:“我不這么做,歷山之事,便始終難有定論,到時候,即便只是我自己一人過失,也難免牽扯到他人身上,那便遂了對頭所愿了。”
龐維慘然一笑,似是勸解三人,又似是說服自己,道:“你們不必再勸,其實,早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前,我把龐山送到浮火洞閉關修煉,就是防備今日了,此外,我龐氏一門,這千余年來,也收羅了不少秘法和珍稀寶材,這次請你們三位過來,就是想托付給你們……”
龐維深知,此刻自己出了這些真正的親盟勢力,已經別無依靠,索性擺出托孤姿態,把一切都交給他們了。
這倒不是他真的大公無私,到這地步,還為盟友著想,而是遵照天下各方勢力一些不成文的規矩行事。
由于他并不是壽終正寢,也沒能保住自己長老名位,以往的門生故舊,師門同僚關系,都不好再動用,單憑元氣大傷的龐氏一門,根本無力保住那些財富,與其留著讓人惦記,倒不如分給信得過的親盟,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
至于舍不舍得……
龐維也不是守財奴,連長老名位都愿意自請褫奪了,這些東西,留著又有何用?交到放心的人手中,還可以換取他們的支持,保龐氏一門其他人無事。
將來,待得龐山修煉有成,或有機會重振聲威,再獲名位,這些受益的親盟,同樣是他最大靠山。
此時,在天南,器宗上下,卻是呈現一派欣欣向榮的發展勢頭。
蕭清寧果然不負重托,接連在寶材存購,弟子收錄,人才栽培,宗門外交,武備積蓄諸多方面深有建樹。
再加上,經過整整七十年時間的發展,她已經成功地把一些基本的規制建立起來,并不需要事必躬親,便可以治理得井井有條了。
又一日夜幕降臨,李晚在外巡視器宗各方別院和道場歸來,偕同她一起漫步在青龍峰上的山道中。
“夫君,這幾日你巡查各方,感覺如何?”蕭清寧面上帶著幾分笑意,說道。
李晚目含贊許道:“很bucuo,這些年來,宗門各方別院,道場,發展非常迅速,真是大大超出預期。”
蕭清寧抿嘴一笑:“這也還是多虧了夫君,在內研創新式技藝,在外開辟親盟,礦脈,坊市,若非大勢喜人,我也無從發揮。”
說到這里,蕭清寧突然想起一事,無奈苦笑道:“我現在總算明白,夫君當初一片苦心了。”
李晚微怔:“你是指……”
蕭清寧道:“夫君當初勸我放開天工坊,改為打理家業,說實話,我本是抱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打算,才無奈答應的,不過現在看來,這個選擇,讓我得到了更多施展所長的機會,也不必再拘泥于坊內爭權奪利的爭斗。”
蕭清寧的性情,本就不適合在爭權奪利的小小工坊主事,因為她狠不下心來清洗不臣,整肅門風,對眾人只有恩德而缺乏威儀。
但這一點,在脫離了天工坊之后,凡事皆有李晚撐腰,命令之下,無人敢違,已經能夠揚長避短,發揮所長。
這些年過來,她更逐漸體會到了執掌天南器道大權的妙處。
不提別的,單只過往還對自己陽奉陰違的工坊長老,如今都要仰夫君和器宗鼻息而生存,蕭家人也因為掌握與夫君對話的渠道,重新執掌工坊大權,進行一系列的革新和分權,把坊內各方治理得服服帖帖。
再看其他許多絲毫不亞于天工坊的中小勢力,世家,同樣要臣服于器宗的掌控之下,便可知曉,天南器宗這個盤子,的確比自己以往執掌的勢力大上無數倍,同時,它的潛力,也不是受制于天生體量,無法輕易煉制寶器、靈寶,只能著眼于低階法寶的普通工坊可比。
還有一個最大的妙處就是,這些才是真正屬于夫君和自己的事業,遠遠不是局限于天工坊一隅之內,周旋于那些貪鄙長老之間可比的。
李晚聽罷,卻是暗道一聲慚愧。
其實他當初,也的確是存著幾分私心,欲要蕭清寧一心一意為自己效力,不要分心太多在天工坊,幸好自己的事業也發展迅速,更為她謀取了結丹修為和延年增壽的前程,總算沒有辜負她這一番付出。
兩人成親多年,李晚這一番神情變化,并沒有瞞過蕭清寧,不過她也早已不怪怨李晚,反而還主動安慰道:“其實,就算當初夫君不那么做,我作為一外嫁女子,又豈能保有坊中權位?與其與他們爭執不休,還真不如我們夫妻同心,一起做番大事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