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間,孟超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他的靈魂出竅,既感知不到絲毫疼痛,也搜索不到自己的五臟六腑和四肢百骸。
仿佛靜靜躺在一條清澈而溫暖的溪流底部,看著自己一生的畫面,猶如晶瑩剔透的碎片,從眼前緩緩流過。
他不太記得自己身在何方,正在干什么。
甚至暫時喪失了過去三到六個月之內的短期記憶。
反而是早已掩埋到腦海深處的童年記憶,在一場足以令腦漿沸騰的海底火山爆發中,重新浮出海面。
他非常清楚地“看到”了六七歲的自己,帶著像個皮球一樣圓滾滾的妹妹白嘉草,去激戰過后的城市廢墟里,捕捉雙頭蜥蜴,再去和小伙伴們斗蜥蜴的場景。
甚至想起他曾經逮到過一條從頭到腳都布滿了銀色紋路,猶如閃電繚繞般華麗的雙頭蜥蜴,連續打敗了小伙伴們的三條雙頭蜥蜴和七八頭變異甲蟲。
他十分興奮地將這條雙頭蜥蜴,命名為“銀霹靂”。
“銀霹靂……
“似乎已經很多年,沒想起過這個名字。
“斗蜥蜴,真有意思,來啊,還有誰敢向我挑戰?
“等等,不對,我究竟在哪兒,我不該在這個該死的鬼地方斗蜥蜴,我還有必須完成的使命!”
孟超在清澈的溪流底部,猛地睜大眼睛。
意識到自己正處于瀕死狀態。
因為腎上腺素的瘋狂分泌,導致腦細胞瞬間運轉到了極限,想起了很多塵封已久,不到臨死前,絕不會想起來的人生片段。
按照龍城喪尸研究所的專家,對無數感染了喪尸病毒,即將尸變的病患進行研究后,得出的結論,每當人體產生類似的“記憶閃回”,就說明身體正在向大腦發出信號:“沒救了,趕緊交代后事吧!”
不行!
我還可以搶救一下!
孟超的意識在記憶閃回組成的清澈溪流中逆流而上。
末日烈焰猶如火箭推進器噴射出來的強勁尾焰,推動他剛剛被轟出軀殼的靈魂,硬生生擠回了身體里面。
隨后孟超就感覺到,無法用筆墨形容的劇痛,猶如四級海嘯卷起的驚濤駭浪,不斷對他周身每一個細胞,進行著狂轟濫炸。
圖騰戰甲像是用打濕的報紙糊的,根本起不到絲毫抵消痛楚和破壞力的效果。
但這層紙糊的戰甲,卻又似擁有上萬噸的重量,像是一口密不透風的鐵棺材,將孟超牢牢鎮壓在里面。
孟超想要發出慘叫,卻感覺眼淚、鼻涕還有鮮血,猶如開閘泄洪般噴涌而出。
想要看清楚周圍的環境和疑似血蹄氏族締造者的位置,卻感覺自己的腦袋膨脹了足足十倍,像是一顆熊熊燃燒的熱氣球,雙眼完全被淤腫封堵,除了黑暗中一片瘋狂跳躍的金星之外,什么都看不見。
大約嘗試了數十次,孟超才能勉強抬起胳膊,在腫脹的眼眶下面割開兩道口子,放出淤血,為雙眼清理出一條狹長的視界。
他這才發現,自己被“拳頭”一拳掄飛了至少數百米,重重砸在高臺邊緣的艙壁上,將合金打造的艙壁,都撞出了一個清晰可見的“大”字形凹坑。
不知是因為他倒飛出去的速度太快,和地面超高速摩擦的緣故。
還是“拳頭”這一拳中,蘊藏著整整三千年都無處發泄的狂暴之力。
總之,孟超看到一條熊熊燃燒的靈焰軌跡,從自己腳下,一路延伸到了數百米外,“拳頭”的鐵拳之下。
不,不是一條,而是兩條。
在孟超的右手邊,“胡狼”卡努斯同樣呈現四仰八叉的“大”字形,深深鑲嵌在凹陷的艙壁里面。
狼王的圖騰戰甲上原本鑲嵌著熠熠生輝,恍若紅玉般的狼牙,就像是將怒放的煙花,凝固在最璀璨的瞬間。
可現在,這套華麗無比的“六弒戰甲”,卻變成連乞丐都不屑一顧的破爛。
非但千瘡百孔,支離破碎,大量晶瑩剔透的狼牙都喪失了光澤和質感,紛紛從甲胄表面脫落。
還有大量類液態金屬物質,從固態轉化成了液態,仿佛擁有生命般爭先恐后地逃離狼王的身體。
就像是老鼠和跳蚤,逃離即將沉沒的大船。
以至于,狼王的頭部,徹底失去了頭盔和面罩的保護,完全暴露在空氣中。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他連爹媽都不認識的臉,腫脹了至少三五倍,將頭盔和面罩活活撐爆的緣故。
就狼王現在的這副尊榮,孟超覺得他都不用化妝,就能以假亂真地扮演一名血蹄氏族的野豬勇士了。
話說回來,孟超從狼王拼命睜大的雙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發現,自己和狼王就像是站在一面鏡子內外的難兄難弟。
如果狼王能夠以假亂真地扮演野豬勇士。
那孟超就能以假亂真地扮演,此刻的狼王了。
數百米外,類液態金屬物質凝聚而成的詭秘雕像們,踏著整齊的步伐,朝兩人緩緩推進。
雖然對方的速度并不快。
地獄戰鼓般的腳步聲,卻接連不斷地轟在孟超和狼王的胸腔上。
每次轟擊,都像是一記雷霆萬鈞的戰爭踐踏,令兩人的胸骨發出尖叫,心臟傳來呻吟。
“我們,咳咳,我們死了嗎?”
狼王單膝跪地,劇烈咳嗽出了大團濃稠的血漿,直到孟超擔心他要將心臟都咳出來時,終于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應該,暫時,還沒有!”
孟超咬牙道。
狼王低頭,看著身上如同拖把般千絲萬縷的圖騰戰甲,又看看自己不斷顫抖,卻漸漸恢復感知的雙手,畸形腫脹的臉上,卻漸漸浮現出了瘋狂的笑容。
“所以,我們賭對了!
“我們還沒死,這就說明,對方并不是真的想要殺死我們!
“否則,你想想看,無論這些鬼東西是真正的傳奇英雄,還是,還是最初的祖靈們,以傳奇英雄為模板制造的殺戮機器,他們真心想要干掉我們,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們還活著’這件事本身,足以說明我們找到了通過考驗的游戲規則!
“正因為我們展現出了圖蘭勇士的視死如歸,硬生生扛住了‘拳頭’的鐵拳,所以我們還能站在這里,呼吸燃燒的空氣,盡情享受生命的快意!
“如果剛才我們選擇不戰而逃的話,恐怕早就被對方轟成兩灘爛泥了!”
“這么說,對方還是手下留情了?”
孟超疼得齜牙咧嘴,“你知不知道,這家伙剛剛轟出的力量,簡直像是一門矮人大炮抵住我們的腦袋開火!
“如果這也叫‘試煉’的話,我實在很難想象,那些三五千年前的古代圖蘭勇士,有資格進入圣山神廟來挑戰試煉的幸運兒,都是怎么全須全尾地活下來的!”
“或許……”
狼王沉吟道,“原本的試煉,難度并沒有這么高,但你知道,這些殺戮機器都封印了太久太久。
“他們已經有整整三千年,沒有盡情宣泄過自己狂暴無匹的力量。
“也有整整三千年,沒有品嘗過鮮血的滋味,聆聽過骨骼折斷、內臟爆裂的美妙聲響。
“更有整整三千年,沒有殺戮和毀滅過任何東西。
“所以,出手才稍微……重了點。
“又或許,發生在三千年前的魔法大爆炸,雖然沒能炸毀圣山神廟,但來自圣光神殿的力量,終究滲透到了神廟內部,造成了某種干擾。
“總之,直覺告訴我,我們已經通過了第一重考驗,絕不能半途而廢,落荒而逃,必須咬牙堅持下去!”
“堅持下去?”
孟超瞪大眼睛,看著漸漸逼近,動作幅度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像是活物的詭秘雕像,“你的意思是,所謂的‘試煉’,不僅僅是硬扛血蹄氏族締造者的一拳這么簡單?”
“既然是圣山神廟深處的終極試煉,當然不可能這么簡單。”
狼王理所當然道,“否則,豈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得到偉大祖靈的遺產?”
“所以,接下來的游戲規則又是什么,繼續一動不動,挨上十拳,一百拳?”孟超急道。
“應該不是這么死板,被動挨打絕不是圖蘭勇士的風格,你別急,讓我想想,仔細想想……”
狼王心思電轉,眼底忽然迸出火星,“我曾在探索其他幾座失落神廟時,遇到過類似的試煉——都是外表猙獰無比,一看就很難對付的殺戮機械。
“倘若探索者轉身逃跑,這些殺戮機械就會以閃電般的速度,將探索者殺死。
“但只要探索者能夠鼓起勇氣,和殺戮機械血戰到底的話,卻并不需要將殺戮機械徹底打爆,只要他能對殺戮機械造成一定程度的傷害,或者擊中殺戮機械身上的特定部位就可以了。
“畢竟,在圖蘭語的定義中,所謂‘強者’絕不僅僅是指力量的強大,而是面對遠遠凌駕于自己之上的對手,都要義無反顧揮出拳頭的勇氣!
“換言之,我覺得祖靈想要我們做的事情非常簡單!”
孟超皺眉:“非常簡單?”
“沒錯!”
狼王目光如電,“我們只要想辦法,朝‘拳頭’的臉上,重重轟一拳頭,估計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