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會?”
孟超檢索記憶庫。
沒找到這個名字。
“沒錯,就是赤心會。”
呂方輝娓娓道來,“如果說,在末世中誕生的絕大部分幫派,都因為殘酷的現實,或多或少沾染了幾分血腥,那么,赤心會簡直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
“它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的組織,赤心會成員大多被末世中的弱肉強食和道德淪喪激起逆反心理,認為世界越黑暗,我們越應該激發出人性的光彩,這樣才能堅守住文明的底線。
“在當時,很多幫派成員,都是一群無法無天的暴徒,恃強凌弱的混蛋,自私自利的小人,赤心會的成員,卻是不折不扣的‘圣徒’和‘圣母’。
“他們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毫不追求個人的享受和強大,而是將幫助普通民眾,作為最高宗旨和最大的樂趣。
“在戰勝血盟會,瓜分到豐厚的遺產之后,赤心會從普通成員到幫派首領,也沒有將太多資源,用于自身修煉,而是一視同仁地投入到了控制區域內,每一名普通民眾的身上。
“當其他幫派為了資源,明爭暗斗,將殘垣斷壁打得更加殘破不堪的時候,赤心會卻在努力重建家園,他們清理廢墟,修葺房屋,為流離失所的市民們,都安排了雖然狹小,卻整潔和堅固的居所。
“當我父親呂中奇這樣的昔日英雄,侵吞了大量資源,埋頭于自身修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強,越來越脫離正常人類的范疇時,赤心會卻用寶貴的資源,為還需要十幾年才能長成的孩子,以及還有三五年就要死去的老人療傷。
“當其他幫派控制區域里的市民,因為衣不遮體而在寒風中顫抖,因為食不果腹而吞吃泥土,因為缺醫少藥而連夜哀嚎的時候,赤心會的控制區域,卻傳來了久違的歌聲和歡笑。
“這樣的地方,無疑是血色末世中絕無僅有的凈土。
“我和幾個生死之交,都是‘名門正派’的高層子弟,卻都對漸漸變成惡龍的父輩充滿了失望甚至憤恨,將自己如赤龍江般洶涌澎湃的崇拜之情,從父輩那里,轉移到了赤心會長的身上。
“我們將赤心會當成可以實現理想的圣地。
“終有一日,我們再也忍受不了父輩們的倒行逆施,大家一起叛出家門,投奔了赤心會。
“赤心會并沒有因為我們的身份,制造任何障礙,反而敞開環抱,歡迎一切為龍城而戰的人,共同建設美好的明天。
“我們成為了赤心會的普通一員。
“過上了苦行僧和圣徒般的生活。
“我們和千千萬萬普通市民一起,清理廢墟,挖掘洞穴,開辟地下農場,并引導地底礦脈里的靈氣,源源不斷涌入地下農場,在缺乏光照的情況下,讓農作物茁壯成長。
“我們建造全新的高樓,為市民們遮風擋雨,還在里面修煉了窗明幾凈的學校和設施齊備的醫院,我們中最天才的大腦,都用來思考,如何用晶石和符文,為普通市民治療疾病和修補傷殘,讓他們不用再沒日沒夜,承受劇痛的煎熬。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苦是真苦啊,為了幫助廣大市民,我們拼命工作,每天平均只能睡兩三個小時,每個人都隨身攜帶一根繡花針,用來扎大腿,讓自己保持清醒。
“又沒有吃的,所有舊世界帶來的罐頭和壓縮軍糧包,都要讓傷病員和老弱婦孺先吃,我們只能吃異界地底種出來的番薯——那時候,我們還沒掌握異界種植學的訣竅,種出來的番薯又澀又硬,無論怎么煮,都像是煮不爛的石頭,咬得太狠,非崩掉牙齒不可。
“我們的很多兄弟姐妹,仍舊留在原生家庭,依靠幫派的力量,享受錦衣玉食,揮霍天文數字的修煉資源,變得比我們更強。
“和我們關系緊張的,就跑來看我們的笑話,對我們冷嘲熱諷。
“原本和我們關系不錯的,則苦口婆心勸我們回去,向父輩低頭認錯,停止這場荒唐的鬧劇。
“但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的身體雖然承受了一些折磨,精神卻前所未有的愉悅。
“看到赤心會控制的十幾個社區,在我們的辛勤建設下,一天比一天更好,被末世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市民們,漸漸又恢復了朝氣蓬勃和歡聲笑語,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我這輩子,再沒從別的地方感受過。
“雖然日子過得如此艱苦,我們中的幾個女孩子,還是忙里偷閑,在昔日的殘垣斷壁之間,見縫插針地種上了鮮花,久而久之,竟然匯聚成了一片花海。
“孟超,我向你保證,那是我這輩子看到過最漂亮的花海。
“在赤心會的日子,亦是我這輩子最開心,最赤誠,最干凈的日子!”
孟超倒不是不相信呂方輝的保證。
他是聽得滿頭霧水。
身邊這位開豪車,品名酒,保守估計身上至少佩戴著十幾件極品材料打造的武器和防具,連座椅都是末日兇獸最珍貴的軟皮煉制而成,極有可能接管擎天集團的“九大”高層,究竟是哪邊的?
“后來呢?”孟超忍不住問。
沒問出口的下半截是——不是理想主義嗎,不是滿腔熱血嗎,不是非常開心、赤誠、干凈嗎,下定決心和父輩決裂嗎?
怎么又回去了?
“后來,赤心會的規模越來越大,畢竟,普通市民們既不瞎,也不傻,所有人都能看到我們將旗下的十幾個社區,建設得多么繁榮和美好,我們這里吃飽喝足,滿面紅光的民眾,和生活在其他所謂‘名門正派’控制區的民眾,形成了鮮明對比。”
呂方輝說,“于是,越來越多市民脫離了‘名門正派’的掌控,投奔到赤心會的領地。
“甚至有整個社區都宣布,連人帶地,加入赤心會。
“赤心會來者不拒,一視同仁。
“幫派上下都無私忘我,加班加點地工作,發誓就算再苦再累,都要讓全城百姓,過上有保障,有尊嚴,有希望的生活。
“就這樣,赤心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成為了龍城聲勢最浩大的幫派之一。
“巔峰時期,據說連‘武神’雷宗超都想過要加入我們。
“當時的雷宗超,已經是公認的龍城第一高手,也是戰勝血盟會的頭號功臣,所有人都非常欽佩他的為人,敬畏他的實力。
“倘若連雷宗超都加盟赤心會的話,赤心會統一整座龍城,簡直是指日可待。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那時候我們擔心的倒不是別的問題,而是九大幫派會從中作梗,阻止赤心會統一龍城。
“我們這些叛出九大幫派的高層子弟聚在一起,商議了很久,大家一致決定,倘若我們的父輩,真要為了一己之私,阻擾赤心會的話,我們一定會站在理想、正義和光明的一邊,和父輩開戰,不死不休!”
回想起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呂方輝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但很快,隨著杯中殷紅如血的美酒蕩漾,他的笑容也變得諷刺起來。
“再后來……怪獸來了。
“怪獸是我們前所未見的可怕威脅。
“在過去,我們的敵人主要是喪尸和邪惡超凡者。
“喪尸除了外表丑陋和會傳播病毒之外,并沒有太強的戰斗力,只要穿戴好足夠厚的護具并做好防疫工作,普通市民都能一口氣斬殺三五頭喪尸。
“邪惡超凡者當然比喪尸可怕,但他們畢竟是人類,有腦子,能溝通,某種程度上,可以交易和妥協,倘若能在游戲規則下,輕松掠取超額利益,又有誰愿意占山為王,刀口舔血呢?
“怪獸卻像是喪尸一樣丑陋,饑餓,瘋狂,又像邪惡超凡者一樣強大。
“鋪天蓋地的獸潮,浩浩蕩蕩降臨到整座龍城,每一個幫派,每一片社區的頭頂。
“我們當然奮起反擊。
“一開始出現的,都是普通怪獸,最多由夢魘兇獸率領。
“依靠大家團結一心,前赴后繼,不怕犧牲,還是能夠艱難取勝的。
“雖然付出了無比慘烈的代價,很多朝夕相處的兄弟姐妹都倒在戰場上,但我們還以為怪獸不過如此,我們完全有能力保護廣大市民,所有犧牲,都是值得的。
“但是……
“地獄兇獸和末日兇獸,陸續出現了。
“孟超,你知道什么是‘絕望’嗎?”
呂方輝說這句話時,杯中的紅酒都在微微顫抖。
時隔多年,怪獸文明已經一敗涂地。
但他依舊深陷在第一次見到末日兇獸的震撼中,不可自拔。
“所謂絕望,就是末日兇獸明明在云端發出咆哮,你卻覺得,它是在你的耳邊,吹響死亡的號角。”
呂方輝顫聲道,“絕望就是,你和同伴費盡千辛萬苦建造的高樓大廈,就像是設計拙劣的積木一樣,被末日兇獸輕輕一推,就轟然倒塌。
“絕望就是,那些你傾注了全部心血去拯救,自以為能守護他們一輩子的普通市民,被末日兇獸隨意踐踏,化作肉泥,而你卻被恐懼凍結成了冰雕,什么都做不了。
“絕望就是,你們中間的最強者,你最佩服的格斗狂人,斬殺過上千頭喪尸,你自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趕上的家伙,爆發出300%的戰斗力,怒吼著朝末日兇獸撲去,卻被末日兇獸的一個噴嚏,噴得連骨頭渣子都不留下一星半點!”
“看著末日兇獸在我們的家園肆虐,將一片片我們竭盡所能才重建起來的社區,再度夷為平地。
“看著我們中間最漂亮的女孩子,親手種下的花海,變成熊熊燃燒的火海,而這個女孩子,就在火海中央,化作黑黢黢的骷髏。
“我終于意識到一件事。
“我們……太弱了。
“是,我們擁有堅定的意志,崇高的精神,閃光的人性,必死的決心,千千萬萬市民都站在我們這邊,和我們并肩血戰,一起對抗末日兇獸。
“那又怎么樣?
“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戰斗力這種東西,不會因為你站在‘正義’和‘大眾’一邊,就提升一分一毫的!
“我和我的伙伴,所有叛出九大幫派的高層子弟們,終于痛苦地意識到,過去很長一段日子,我們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資源在普通市民身上,在重建美好家園上,在那些歡聲笑語和交口稱贊上。
“我們太渴望得到市民們的認可和贊美,太想堅守所謂的道德和人性,太過沉溺于廉價的正義感和泛濫的同情心,卻忽略了在殘酷的末世,真正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