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個神奇的想法!”
吳海波說,“很遺憾,我們從未從‘太古的召喚’中看到我們自己,而且理論上,看到我們自己的幾率也不大。”
“為什么?”
孟超原本想說,倘若“太古的召喚”中,有未來龍城的畫面,他就可以將自己的前世記憶,也當成“太古的召喚”說出來,指導龍城的下一步決策了。
某種意義上,他并沒有撒謊,他的重生的確和太古遺跡有關。
“因為宏觀世界是相對容易觀察的,但想要觀察微觀世界,卻難于登天。”
吳海波打著手勢解釋道,“想象一下,我們搭乘一艘裝甲飛艇,緩緩駛入迷霧繚繞的怪獸山脈深處。
“絕大部分時候,我們周圍都是混混沌沌的迷霧和煙靄,仿佛置身于云層之中,伸手不見五指。
“偶爾,當大風吹開迷霧,我們驚鴻一瞥,或許能看到連綿起伏的群山,山頂矗立的奇形怪狀的巖石,一株特別出類拔萃的參天大樹,或者翱翔于山巔的末日兇獸。
“但我們的視線恐怕很難貫穿迷霧和叢林,看到山林底下的劍戟魔豬。
“更別說,是看到某一頭特定的劍戟魔豬了。
“明白了嗎,星辰大海就像是群山本身,太古文明就像是末日兇獸,那都是光芒萬丈,存在感極強,很容易被看到和留下痕跡的東西。
“但我們這支來自地球的人類文明,就像是一頭普普通通的劍戟魔豬,再怎么聲嘶力竭,也未必能被觀測到,再怎么拼命撞擊大樹,磨蹭巖石,在地上刨坑,想要留下自己存在過的痕跡,這痕跡都會在短短幾天內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有朝一日,當我們死了,尸體都會很快腐爛,被叢林本身吞噬。
“是,當裝甲飛艇上的觀測者,裝備了某種遠距離大功率的觀測設備,是有可能看到叢林深處的低階怪獸甚至蛇蟲鼠蟻,但這種觀測肯定是隨機的,我們無法選擇觀測對象,絕大部分觀測到的畫面,對我們的未來,至少是幾十年內的未來,并沒有太大的指導意義。”
孟超心思電轉,不得不承認吳海波是對的。
這個比喻還真是形象。
能夠輕易將一座人類城市從地球召喚到異界來的太古文明實在太輝煌燦爛,就像末日兇獸般散發著鋪天蓋地的光芒和咄咄逼人的氣勢,自然容易被人感知到。
和太古文明相比,地球文明實在太年輕,也太稚嫩了。
“也就是說,我們無法通過‘太古的召喚’,來預測我們的未來了?”孟超有些失望,也有些不甘心地確認。
“孟超,你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
吳海波笑起來,“預測宏觀世界是可能的,比如預測一個恒星系在億萬年后的運行軌道,或者預測地球上的山川河流以及海岸線在千萬年后的形態,乃至整個宇宙在五百億年以后的樣子——這些聽上去宏大、輝煌、久遠的問題,因為舍棄了所有的細枝末節,反倒變得簡單明了,至少理論上有計算和推演的可能。
“但是,你想要預測一個文明的未來,就必須預測這個文明中絕大部分智慧生命個體的想法,行動,互相影響之后產生的全新想法,全新行動,以及一切連鎖反應和蝴蝶效應的總和。
“這將是一個計算量驚人,不,是根本無法計算的混沌模型,歸根結底,智慧生命存在自由意志,沒人能預測我們的下一步將去向哪里。
“這就好像海森堡測不準原理,我們可以測算出電子的運動速度,我們也可以測算出電子在給定時刻的具體位置,但我們卻永遠無法同時知道這兩點。
“智慧生命也是這樣,我們就像是一顆永恒跳躍,捉摸不定的電子或者說波粒子,沒人能預測我們的未來!”
“是嗎……”
孟超喃喃自語。
他覺得吳海波是對的。
而且說這話時,有種豪氣萬千的味道。
倘若人類的命運就是一副凝固于時空長河中,永恒不變的畫卷。
沿著這副畫卷上的每個腳印重走一遍又一遍,又有什么意思呢?
沒人能預測人類的未來。
那么,出現在自己腦域中的“前世記憶碎片”,又是怎么回事呢?
孟超凝視著火種。
火種如同它第一次出現在孟超的視界中時一樣,沉默地燃燒著。
“準備好了嗎?”
吳海波的聲音,將孟超從沉思中驚醒,“傳送之門即將開啟了!”
孟超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在緩沖服的包裹下,有些笨拙地走到傳送之門前。
近距離觀測一橫一豎兩圈鐫刻著符文、鑲嵌著晶石的環形軌道緩緩旋轉,速度越來越快,拖曳出五彩繽紛的光影,最終形成一個小太陽般的光球,仿佛要將自己吞噬。
這種感覺和剛才站在旁邊,事不關己地遠距離觀測,是截然不同的。
盡管知道101項目組已經進行了無數次測試,安全性絕對沒問題,孟超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光球”里面究竟是什么樣子,自己真能全須全尾傳送到百米之外的另一個光球里面,再完好無損地走出來嗎?
他會不會被傳送到別的地方,別的星球,甚至別的時空去?
會不會在傳送過程中,混合了一些別的東西,變成面目全非的怪物,就像某部地球古老電影里,和蒼蠅關在同一座傳送倉,被發射出去,最終融合到一起的可憐人一樣?
然而,當光球真的膨脹和明亮到極限,令孟超觸手可及時,這些雜念,統統被光芒抹去。
“太美了。”
孟超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顆宇宙塵埃,漂浮在恒星之上。
他忍不住伸手,想要觸碰光球的閃耀。
感知到他的生命磁場波動,光球中立刻涌出一縷光絲,纏繞住了他的手指。
說不出這是什么感覺。
光球像是生出一股奇妙的吸力,將孟超從手指到手臂到身體統統吸了進去。
又像是光絲順著指尖涌入孟超體內,纏繞住了他的血管、神經和靈脈。
光芒將他融化,令他和光球融為一體。
周遭的世界消失不見,孟超眼前一片雪亮,亮度越來越高,高到要燒穿他的視網膜,令他分辨不清究竟是明亮還是黑暗。
他感覺自己被某種溫暖而粘稠的東西包裹,分不清上下東西南北,也不知道該如何用力。
這種感覺既像是漂流于宇宙真空的失重。
又像是全新的生命,奮力擠過產道,完成從胎兒到嬰兒的驚險一躍。
孟超被這股前所未有,或者說很久沒浮現的感覺刺激,如初生嬰孩般發出喊叫,手舞足蹈。
他的叫聲和手腳的舞動,都化作一片片五彩繽紛的漣漪,朝遠處擴散開去。
就好像周圍布滿了億萬束看不見的細弦,他的每個動作,都能撥弄細弦,彈奏出無聲卻瑰麗的韻律。
伴隨五彩漣漪向遠處延伸。
不知究竟是明亮還是黑暗的世界都被打碎。
晶瑩剔透的碎片恍若熠熠生輝的星辰,又像一扇扇通向全新世界的大門,孟超真的透過這些“大門”,看到了新的畫面。
他看到,一扇“大門”后面,熊熊燃燒的火山腳下,是一片赤紅色的叢林,叢林中有披著獸皮和骷髏的雙頭食人魔,正在丑陋而邪惡的祭壇下面手舞足蹈,揮舞著怪獸顱骨制造的戰錘,狠狠砸向可憐的祭品。
同為智慧生命的可憐祭品被砸得血肉模糊,鮮血順著蜿蜿蜒蜒的溝壑一路流到了祭壇下面,正好形成一座巨大的符陣,令祭壇上的某個東西散發出暗沉的光芒。
那好像……正是一座傳送裝置的殘骸!
他又看到,在另一扇“大門”后面,長著可笑大鼻子和大胡子的矮人和他們的造物——結構精巧至極,身形碩大無朋的鋼鐵傀儡,一同對著熾熱的熔爐頂禮膜拜,從熔爐中流淌出來的鐵水鋼花,被鑄造成各種奇形怪狀的零件,用來修復另一座傳送裝置。
他還看到,在一座好似古墓,陰氣森森的建筑深處,無數骷髏正圍繞著一座塵封已久的傳送裝置打轉,他們轉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已經轉了數百萬年,而每轉一圈,眼窩深處的磷火,就越明亮一點。
在這些畫面背后,更加遙遠的地方,還有更多畫面。
不同環境,不同種族,不同文明,甚至不同星球——孟超很確定這一點,因為他在其中一幅畫面的背景中,看到了兩個太陽!
唯一相同的是,所有畫面里,都有一座傳送裝置。
有可能支離破碎,有可能扭曲變形;有可能銹跡斑斑,符文都被歲月侵蝕;甚至深埋于地底,和周圍的巖石融為一體,又或者經過智慧生命的反復維修和不斷改造,變成面目全非的樣子。
但不管畫面里的環境再怎么遙遠和詭異,甚至和龍城并不處在同一個星球上,同一個星系中。
孟超都隱隱有種感覺。
彼此的傳送裝置,是互聯互通的。
只要……找到精確的坐標,合適的方法,并輸入足夠強勁的靈能,他就能穿越到自己看見的所有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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