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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霜小居對于張府來說個特別的存在。
在府中的下人們眼中,被瓊漿玉液供奉起來的霜老姨太,比起與當朝皇后有血親關系的主母納蘭沁還要尊貴幾分。
可就在這天深夜,整個張府陷入死寂。
子時了。行在亢長而深無邊際的暗道里,陳月澤跟在張清穎身后,每行一步,他的心思便多沉一分。
心里估摸著時辰,這個時候,汐瑤應該已經離開張府了吧榻?
那么……
看著行在前面那人兒小小的背影,陳月澤只在聽到今夜汐瑤要成親時略表現出應有的訝異,不等他開口,小穎便主動說幫他去拿傳國玉璽。
“我知道慕姐姐的心上人是云王殿下,我們去拿到玉璽,趁前廳筵席未散,將慕姐姐送出去,然后我們也遠走高飛,再也不理張家、軒轅家的事了,不管這天下將來如何,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謠”
聞她說完這句,他們便在入夜后,偷偷從合霜小居的后院溜了進來。
她的臉孔是那么無邪,直視他的黑瞳毫無心虛的顫動,連話語里的每個字都真誠得叫人無法質疑。
故到此時,陳月澤仍舊不想面對,明明,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真的只想和他在一起嗎?
“就是這兒了。”沉默中不知行了多久,張清穎停了下來。
陳月澤隨之頓步,回神抬眸,將手中的燈盞舉得高了些,借光環顧周遭。
此處是張府地下,至于有多深,他也拿捏不準,一路行來,整條通道幾乎是粗粗打通的,沒有機關暗器,頗顯得安全。
而這里則不同。
這是間四方規整的密室,左右兩面雕刻分別雕刻著麒麟和貔貅,這兩只神獸曾被軒轅皇族奉為圣物。
大祁得天下后,太祖皇帝立佛教為國教,尊九爪金龍為萬物主宰,自稱真龍天子。
至此,麒麟和貔貅極少出現在宗教壁畫和浮雕之上,只在新歲佳節時,民間百姓還會依照幾百年來沿襲的舊俗,將神獸繪成年畫張貼,早就遠不及前朝軒轅時珍貴。
眼前的兩幅壁畫精美且栩栩如生,麒麟在左,貔貅在右,一個象征權利,一個象征錢財。全然按照軒轅皇族的規制精雕細琢而成,那么將傳國玉璽安放在此,也就變成理所應當了。
放眼正對面,一扇純銅打造的門厚實的閉合著,上面依舊有與軒轅氏有關的浮雕。
“玉璽就在這扇門后面嗎?”陳月澤行上前與張清穎并肩,神情若有所思。
身旁的女子并未察覺他的異樣,應聲答道,“是的。里面有我軒轅族的幻殺陣,懂得解此陣的只有祖母、爹爹還有曜哥哥和我。”
她含笑望了陳月澤一眼,從發髻上取下一支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靈秀的眉眼間漾著得意,“你要如何謝我?”
軒轅皇族擅奇門遁甲之術,幻殺陣乃秘陣之一,傳言入陣有去無回,世間無人能破。而今卻叫陳月澤在這里遇上了。
看著張清穎手里那支造型別致特殊的簪子,想來這應該就是鑰匙了。
要如何謝呢?揚眉對她笑笑,陳月澤柔聲道,“此生不離可好?”
他用自己做了謝禮。
張清穎微有一訝,緊接著忙掩去這慌色,笑道,“這可是你說的,莫要欺我。”
說罷她將簪子插進銅門一個微不可查的縫隙中,周遭隨之輕顫起來,發出沉重的響聲,門向兩邊打開了。
里面空間并不大,四周空空如也,兩旁光滑的黑色石壁上亮著萬年不滅的燈盞,一眼望到盡頭的石臺上,傳國玉璽靜臥其上,靜靜的煥發著它獨特而詭異的色彩。
“幻殺陣已經解了,對嗎?”盯著那枚玉璽,陳月澤問。
“嗯,解了的。”張清穎答道。
“那你在這里等我。”他側眸看了她一眼,滿目柔光。
罷了如往常那般拍拍她的頭,提步上前,在張清穎變色的剎那,他自若的向那間布了殺陣的暗室走去。
分明,他與她都知道,殺陣未消,那里面危機重重。
就在陳月澤身形將要完全行入暗室中,身后張清穎忽然極其不屑的冷哼了一聲,索然無味道,“真沒意思,我最討厭你這樣的人了。”
她說話的語氣與之前判若兩人,趾高氣昂甚至是跋扈。
望著男子背影的眸光再無乖巧,取而代之的,是尖銳,極其厭惡的尖銳。
“討厭我?”陳月澤沒有回頭,只不再往前,停在暗室前,語氣輕飄飄的,“我還以為你是舍不得我。”
“少自作多情!”張清穎怒道,“你千方百計接近我還不是想利用我?我為何要舍不得你?”
“可是我記得,當初是你先主動與我攀談,像只歡樂的小鳥圍在我身邊打轉……許是我天生對看似無邪的女子難以抗拒,我以為你本性如此,舍不得傷你。”
甚至,他還因自己的目的對她起了愧疚之心。
只如今那回憶對于陳月澤來說苦惱沁甜皆有。
終歸到了說穿一切的時候。
“此時回想起來,我反倒好奇當時接近我的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和我一樣,開始很厭煩,又不得不承受,到后來卻連自己真實的心意都快分不清了,是不是這樣?軒轅穎。”
身后的人兒怔忡非常!
他說的每句話都——無法反駁!
疏漏間,陳月澤極其突然的取過背在身后那把精巧的弩,對準正對面盡頭的玉璽射出一箭!
咻的一聲,短箭破空,正中目標!!
“你做什么?!!”軒轅穎猝不及防,大吼著快步上前去,又在將要跨進暗室的前一刻,被陳月澤拽了回來。
幾乎同時,她眼睜睜的看著被一箭射中的玉璽顯現出裂紋,接著從箭頭處開始冒出白色的煙霧,她軒轅家的傳國玉璽被迅速腐蝕,化為煙塵。
“如今天下盡歸大祁,國泰民安,四海升平,為什么你們非要復國呢?”
耳邊男子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冷酷,于他來說,那玉璽又非大祁皇族之物,毀了又如何?
他轉過身來面對她,冷冷道,“這種東西,本就不該存在。”“陳月澤!!”軒轅穎怒極,從腰間抽出玄鐵軟劍就向他殺去——
陳月澤往后移身躲閃,手中的弩被她劈成兩段,他知道她會武功,第一次看她跳鼓舞時便知道了。
單靠身體四肢蓄力擊響鐘鼓并非易事,她能靈巧自如的穿梭在不大的祈臺上,以舞應鼓,足以證明她內力非凡!
由是那時陳月澤就可悲的發現,他似乎真的沒有識清女子的眼光。
暗室里,兩人打斗激烈不相伯仲。
陳月澤自小習武,陳國公對他要求甚為苛嚴,在京中貴族子弟里都難逢敵手,而軒轅穎是藏而不露,彼此對對方熟悉又陌生,這場交手本身已破綻百出。
若無情,為何不痛下殺手?
若情深,又何以兵刃相對?
她一招一式看似絕狠,手中寒玄劍削鐵如泥,更何況還沾了劇毒!只要輕輕劃破他的皮膚,半個時辰內,他必毒發而亡。
陳月澤從容的應對拆擋她的攻勢,冷靜的臉容上始終帶著一種近乎平和的淺笑
而他的眸光,對她,亦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仿佛是得見她真正的樣子,是讓他失望的也好,他最不想見到的也好,可總算這才是她。
即便殺機四伏,隨時可能命喪她劍下,他無怨無悔,因為殺他的那個人——是她!
一劍刺去,對準他的心口!
分明他可以躲過,卻在此時,陳月澤驀地止步,站定在她跟前,軒轅穎驚(”,全.文.字)得瞠目,周身戾氣倏的散盡開,轉而被即將發生的事所震懾!
才是將將浮想,身體立刻強行扭轉了欲殺之姿,執劍的手向外偏去,連她都未曾反映,劍刃已從陳月澤的衣袖擦過。
她還是舍不得的……
殺他。
站定在他數步之外,軒轅穎滿面錯愕,再見他俊龐寧然,一瞬不瞬凝著自己的深眸里,璀璨光華縈繞流轉。
他想證明的,已經無需多言。
這表情顯然將她惹怒,可她無法否認,在將自己的劍挑開之后,她唯有慶幸。
沒來得及松口氣,陳月澤被割破的袖袍邊緣,鮮紅的血緩緩溢了出來,再由奪目的紅,變成暗黑色……
“你……”她一驚,還是刺中他了!
對自己的傷,陳月澤視若無睹,只平靜道,“軒轅皇族與南疆王室早有約定,若復國,便奉圣女為皇后,從此共享榮華。故而軒轅氏求得血蠱,用以繁衍純正的皇族后代,這一件,你曾同我說過,你還記得嗎?”
軒轅穎當然記得,在去京城回來的路上,她與他落于荒野,天寒地凍,彼此相擁取暖,差點不受所控因情相纏。
那夜她對他用了真情,說的那些話亦是真情流露,不摻作假。
他信了,暗中托付顏莫歌為她尋找解藥。
見她不說話,陳月澤淺淺一笑,“我想問你,若我有解藥,你愿意跟我走嗎?”
問罷,軒轅穎愣僵!
但轉瞬,懷疑之色立刻充斥她精致的面頰,她不信,更不能相信!
陳月澤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他仍舊是笑,溫柔得無法形容,“張家助軒轅氏復國,南疆王室由始至終都與之相關,只是太不湊巧,慕堅派去苗域報信的探子被擒的。”
他們的計劃早被識破,更是身在局中渾然不知。
“如今南疆王已死,他的兩個兒子為爭王位,必有大亂,所以我不能如你所愿和你去苗域了。”
但是她做夢都想得到的解藥,他已經替她拿到了。
“汐瑤成婚之日,你依言將我誆騙去苗域,用我換取解藥,讓我成為南疆王族的階下囚。你則帶著解藥趕往京城,將其交給你的哥哥軒轅曜。”
不顧血流不止的手臂,還有陣陣難以忍受的刺痛,陳月澤每多說出真相,心的痛楚就會淹沒一切。
“你最開始接近我,只因我乃當朝大長公主獨子,我的父親陳國公手握重兵,母親與皇上一母同胞,也正是如此,無論軒轅復國與否,至少換取蠱毒解藥勢在必行。而到那時,我于你們軒轅氏來說,就再沒有任何價值,是這樣嗎?”
軒轅穎不知該如何回答,見他臉色愈發蒼白,她明知不該,卻還是忍不住要擔心!
“你是如何識破的?”刻意沉下臉色,她充滿敵意的問,“你怎知道在張家的曜哥哥是張清琰假扮?”
此事慕堅的探子根本不知,況且那張面皮做得這樣像,連母親都被騙過了,明明——
倏的,陳月澤笑了起來,“因為你啊……”
她看軒轅曜的眼神是那么不同,根本不是妹妹看兄長的眼神。
即便張家在這一代已經極盡掩飾,甚至還將他們二人分開撫養,讓外人誤以為他們只是堂親兄妹。
先是汐瑤察覺張清曜有些許不同,先她與陳月澤也并未互通消息。
那日在水神廟,他只是自身看出了不同,便試探了番,加上軒轅穎比往日都要冷淡,甚至看那個‘張清曜’的神情里不時難以克制的流露出不屑和鄙夷。
怎可能的?
除非這個人是假的!
軒轅氏復國,張家謀反,軒轅曜如此重要的人,怎可能留在只剩下空殼的洛州城?
一步步,一局環套著一局,眾人都在相互算計,應著時局改變對策。
而他陳月澤,他們都以為一個軒轅穎便可將他玩弄于鼓掌間。
聽他娓娓說來,軒轅穎也有所意識,不覺回首向來路看去,若他們的計劃已經被識破,慕汐瑤便不會嫁給張清琰,那么此時……
“不用看了。”陳月澤輕聲道,“今夜過后,再無河黍張家。”
她大驚!瞬間臉色慘白,周身跟著顫抖起來。
此時張家無人,更無兵馬,只有爹爹還有祖母,娘親根本不管事,張清琰那窩囊廢能做什么?
那么,那么……
“小穎。”陳月澤忽然向她邁進兩步,她似受驚,往后退了三、四步!
他臉色那樣難看,額上布滿細小的暗灰色汗珠,唇和眼窩更透出青黑色,分明就要毒發而亡,她退什么?她怕什么?!“別怕。”這般時候,他對她勉強的擠出笑容,復而又問方才他問過的那句,“我只想知道,若我有解藥,你愿意跟我走嗎?”
(宣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