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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宣罷,這芳亭閣內連納蘭嵐都是個錯愕不及的神色。
皇上將賈婧芝指給祁云澈做王妃?這是何時決定的事?那圣旨莫非早就擬好?在此宣旨,是湊巧還是別有用意?
不……若是祁尹政的心思,這絕對不會是湊巧!
迅速藏好外露的情緒,納蘭嵐思緒飛快轉動。
她穩坐后位二十余載,自認手段非常,宮中別的妃嬪從沒放在眼里,袁雪飛那些陰狠縝密的奸計,她統統都能化險為夷琬。
鳳印,始終牢牢緊握在自己手中。
她可以在后宮呼風喚雨,可一旦面對她的夫,當今祁國的天子,她所有的招數都盤算不上。
只因……她從來就沒有看懂這個男人藤。
深宮歲月,早就淡化了她和祁尹政的夫妻情義,她與他只為君臣,她要權利,他便給她,可是愛,那是多么虛無縹緲的東西?
也許年輕的納蘭皇后真的希翼過,如同那些懷著美好初入皇宮的女子一樣,能得到君王的眷顧,在兇險的深宮上演一場轟烈專情的癡戀!
然而事與愿違,殘酷的所見將她打回原形,哪里有什么情,什么愛?
祁尹政是沒有感情,更沒有破綻的鐵血帝王,他只在意江山和皇權!
因此,他做的每件事必然與這兩件有關!
賈家科舉出身,四代在朝為官,賈晟雖為翰林院大學士,手中卻并無實權,他的獨女賈婧芝才名遠播,論相貌品德,都能當得起王妃。
但納蘭嵐打心底的認為,哪怕是將這女子指給老三,也不會是祁云澈!
這是沒有緣由的猜測,更能說是她女人的直覺。
鳳眸不動聲色的輕輕移過去,見得那女子神色表面淡然,可眸光卻止不住的攢動著,抿合的唇間更有一絲強壓的倔強。
顯然,賈婧芝的反映不像假裝,也就是說她事先也不知道皇上會下旨賜婚。
再看向慕汐瑤,她站在閣內當中的位置,雙手交疊于身前,頭顱恭敬的微低,視線謙和的看著地磚,面色無波無瀾,像是一個沒有魂魄的人偶,周圍發生何事,與她全然沒有關系。
可是……
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或者她該問,賈婧芝和慕汐瑤有什么相似之處?
千秋宴時,祁明夏早就將太極宮里發生的一切告知納蘭嵐。
之余慕汐瑤,皇上權衡不定,給誰都無法稱心,索性將她關在宮里。
但若沒有發生之前的那些事,此女做云王妃的可能性最大!
到底哪里相似呢?
思緒在納蘭嵐的腦海中一刻也停不下來,宣旨罷了的芳亭閣內死寂無聲,給了她足夠的清靜去翻轉猜測。
靜……
猛然清醒,納蘭嵐惶恐的一怔,內心難抑的顫抖起來,余光,悄然的向身旁高高在上的帝王瞥去。
祁尹政安坐于龍榻上,沉凝的臉容中盡是旁人永遠揣測不明的深諳和審度。
圣旨已下,賈婧芝和祁云澈都沒有依言上前來領旨謝恩,閣中眾人無不帶著驚動詫異的復神色陷入深思,唯有天子,把所有人的反映都看在眼中。
是試探,是操縱。
只有猝不及防的出擊,才會讓人措手不及的露出最真實的情緒。
那么方才,自己的諸多猜測,也被他看在眼里了嗎?
想罷,心驚之余,納蘭嵐綻出極盡從容的笑容,溫和道,“澈兒,還不快上前領旨?”
承得她出聲,其他人均是恍恍然回神,祁云澈聞聲向這邊望來,仍舊是靜淡漠然的眸光,可不知怎的,竟與以往有少許的不同。
他在遲疑?
難道他不想接旨嗎?
難道……他早就心有所屬?
“父皇!”祁璟軒激動的大喊,語氣里滿是懇求,連帶那臉色也焦灼得不能自拔。
七哥怎能娶賈婧芝?七哥娶了別人,汐瑤怎么辦?
恐慌蔓延了全身,他想向那人兒看去,但就在剎那間,殘存的理智強制了身體的反映!
他不能這樣做,哪怕是半眼,她的命就會因自己愚蠢的舉動而白白丟掉。
一道寒光向他掃來,祁尹政不怒而威,零星笑意,足以讓他毛骨悚然,“十二,你又不同意?”
祁璟軒陡然一僵,分明看到父皇那對狹目中隱隱流轉的殺光!
他心忽的明了,原來父皇知道……
“還是你又不愿意?”這一句,祁尹政是對賈婧芝說,刻意加重了那個‘又’字。
她已經擅自退了冷緋玉的婚,難道這一次連圣旨都要抗?
從外姓王妃到親王的正妃,除非她真的瘋了,一心想死,否則誰會拒絕?
得圣君問話,賈婧芝連忙誠惶誠恐的行到閣中,端正而筆直的跪了下去。
即便臣服如此,她清麗如寒雪傲梅的臉容,布滿了未曾料到的不安,仿佛連她的人都是懵然無知的。
這道旨下得何其艱難?
所有人的心都為之懸起,被卷入了掙脫不開的死局,誰也不能幸免……
最后,都紛紛向云王看去,這個從來不容人左右,更不允人妄自猜度的男子,在皇權的面前,他會如何決定呢?
由是在這個時刻,他們才發現正是無動于衷的云王其實長得異常俊美,只他往昔時候太沉默,實難引人矚目。
雖他母妃身份成謎,可是……這也無法改變他身為皇族中人的事實。
他是大祁高貴的王爺,能嫁給他,是件多榮耀的事情?
單著片刻風云變化,在納蘭嵐的眼里有是另一番想法。
無論怎樣天翻地覆,祁云澈總能化險為夷,全然脫身。
他看似最沒有威脅,是輔佐十二爭奪儲君之位的左膀右臂,只要斗垮了冷家,再厲害都無用武之地。
可他身后有財富能夠動搖江山社稷的顏家,與之相比,沈家算什么?
縱使他任何時候對所有表現得漠不關心,那卻是一種納蘭嵐并不陌生的沉靜,是帝王對眼底腳下蒼生萬物的了然于心……
再問賈婧芝和慕汐瑤之間的相似?
無論性格、家世、樣貌……她們都不相同!可一旦把她們任何一人放到祁云澈的身邊,便就都是一樣的了。
沉下一口氣,洞悉了帝王心的納蘭嵐,氣定神閑的陷入更加深沉復雜的思索中去。便在此時,祁云澈傾身向前,緩步踱出。
這天早晨的時候瞧著還艷陽高照,豈料未時剛過,暴雨傾城。
漂泊大雨將整個皇城暈染在朦朧不清的水霧中,伴著那震耳欲聾的雷鳴聲,仿佛天要垮下來……
清未宮,女子嚶嚶啜泣飄蕩不止,加上那不時打在頭頂的響雷,擾得才將午睡醒來的袁雪飛不得安寧。
她慵懶的倚靠在軟榻上,伸出芊芊柔荑,由得跪在榻邊的宮婢為自己染上艷袖色的蔻丹。
對鋪在腳邊那處哭了許久的人兒,看都不多看一眼。
炎夏窒悶燥熱,她身上只著一件繡著牡丹的透明輕紗,里面那淡粉色的襯裙輕薄如蟬翼。
即便她早就過了徐娘半老的年紀,可長期養尊處優,加上保養得當,使得她如玉肌膚仍富有少女的光澤。
與納蘭嵐不同,對祁尹政,她又是另一番心得。
無論皇上有多無情可怕,他始終都是個男人,都會好女丨色,這是她留住君心的手腕之一。
她不要皇上的愛,但她要帝王的寵。
過了好一會兒,袁洛星哭得人都快脫力暈過去,不得姑母半句安慰,她只好抬起頭來,用那那袖腫的淚眼巴巴的求望過去,抽泣不止。
對上那無力又無用的眼眸,袁雪飛實在抑郁,怎她袁家的嫡長女是個這般沒出息的?!
“哭夠了?”
揚聲,語氣涼薄如斯,倘若這可憐見的只要說個‘沒有’,那么放任她哭到死,袁皇貴妃娘娘的眉頭連眨都不會眨一下!
感覺到姑母的不悅,袁洛星抽抽噎噎的擠了眼睛,委屈的嬌喚,“姑母……”
雖她也知道,哭是沒用的,可圣旨已下,她這輩子就算有機會進云王府,也只能做側妃,和小妾有什么區別!?
袁雪飛應聲嘆息,倒沒想到皇上會忽然給賈婧芝與老七指婚。
如此一來,她和納蘭嵐的如意算盤都白打了。
橫豎算不過她們的夫君,真是……輸得喊都喊不出來!
想到此,眼角流出一抹銳利,袁雪飛道,“那個賈婧芝算什么東西?只要是我袁家看上的,就沒有得不到的說法!”
“姑母,您、您能讓皇上收回成命么?”袁洛星傻傻的問,一臉憨態。
袁雪飛側眸望去,那張哭花的臉雖不好看,眼睛也袖腫得不像話,但略作收拾,也能算得個姿色出眾的美人兒。
總算,她在自己蠢鈍的親侄女身上,看到了這優點。
探身起來,抬手輕輕撫去掛在嬌嫩臉頰上的那滴淚珠,袁雪飛笑得狡黠奸詐,“傻丫頭,君無戲言,眼下才是指婚,連婚期都未定,這當中發生什么事,誰也說不定的“小說領域”看。”
話罷了,她又收回身,倚回軟塌一端,支起頭顱,合眸假寐。
袁洛星見姑母只說了一半,拿不準話中意思,便壯了膽子追問,“星兒不明,還能發生什么事呢?”
她是真心喜歡祁云澈的,在芳亭閣聽到賜婚的圣旨時,她差點沒有窒息死去。
若不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正是心如刀絞時,聽得袁雪飛對她寬慰道,“莫急,夏獵不是馬上要到了么?”
太“聽潮閣”,全文字極殿。
睿賢王與明月郡主出宮后,祁璟軒和祁云澈一言不發的伴了圣駕回來,還沒來得及離開,就被傾盆大雨困在他們父皇的寢殿中。
此時殿內檀香裊裊,因著大雨,連光線都暗淡非常,氣氛安寂得近乎詭異,呈上來的茶,誰也沒有多動一口。
祁尹政坐在寬綽的桌案前翻閱奏折,王福四季如初的候在旁邊。
不時,他抬起老眼瞥向坐在殿內左側的云王。
得見云王神色和往常幾乎沒什么分別,心里便起了疑惑,莫非是自己真的老了,在芳亭閣時,把七王爺臉上閃過的驚動看走了眼?
可分明在領旨前,所有人都看出他的遲疑。
難得啊……
大半生侍君左右,皇子公主們的性子均被王福摸透,獨獨對祁云澈,最是拿捏不準。
他還以為,皇上親自選定的儲君,同樣也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這邊思緒緩慢的想著,忽而一聲響動,竟是祁璟軒猛地站了起來——
“父皇,兒臣忽然想起還有些事,可否容兒臣先行退下?”
他話里滿滿的都是抵觸的語氣,誠心找訓似的,惹得祁云澈都向他遞去示意的一眼。
祁尹政卻未抬頭,深眸只盯著手中的折子,像是根本沒聽到他說話,默了少許,才道,“下去吧。”
祁璟軒因此更加惱火,緊鎖眉頭看了案前那位帝王一眼,氣急敗壞的轉了身,大步跨出去!
外面的大雨毫無消退之勢,王福探長脖子,目光追隨至他轉出外殿,才聽祁尹政再吩咐道,“去給十二皇子送把傘。”
老太監晃有一怔,接著聽命的勾身退了出去。
皇上有這么多兒子,璟王爺被雨淋了又如何?
使他出去,只為與云王單獨說話罷…………
待王福追出去,這殿中便只剩下父子二人。
沉默并未持續下去,祁云澈稀貴的先開了話匣子,直問,“為何是她?”
似乎他已經忍了很久,問話出口,就是祁尹政都心有一訝。
望向自己素來寡言的兒子,反映和他預料之中還是有少許差別的。
只此時祁云澈端坐在那處,情緒掩藏得極好,好得青出于藍,連他這個父皇都要甘拜下風!
想他隨他回到這皇城數十載,主動開口與他說話,是第二次么?
心中雖詫,祁尹政卻沒有表露出來,肅然著君王的臉色,試探道,“莫非你還想娶慕家的那個?”
這話是種只有祁云澈才聽得懂的提醒,就算他是將來大祁的天子也不能隨心所欲。
可是天子之位,他真的想要?
“為何娶不得?”他仍舊是問,隱忍平靜的音調,挑釁意味十足,他已經不止一次讓眾人為之畏懼的天燁皇帝萌生想要怒吼的沖動。
當然,那都是在旁人看不見的時候。驀地拍響桌案,祁尹政站了起來,青筋在額上突跳,咬牙斥道,“大祁天下由不得你做主,你生來就是為此,連朕都不能改變,若你不繼承這天下,朕當初你帶回來何用?!”
他有那么多的兒子,如若皇位傳與誰都可以,祁煜風,祁明夏,祁璟軒……哪怕是造反的祁成昊,他都可以給!
偏生事與愿違,這是他無法選擇的。
暴怒的吼聲回蕩在陰暗森冷的殿中,回應他的,是祁云澈不屑的輕笑。
“父皇。”他也站了起來,卻是要離開的姿態,“這么多年,我也一直想不明白,為何你要把我帶回來?讓我被狼咬死,豈不是更省事么?”
祁尹政聞言一窒,從沒想過逆來順受的七子會在此事上忤逆自己。
可他很快就意識到關鍵之所在,瞇了瞇深目,他問,“可是為了慕汐瑤?”
覺出那殺意,祁云澈反而更從容無謂了,轉身去,留下一句大不敬,更淡到極致的話,“除非你想祁家天下亡。”
慕汐瑤死的話,祁家的天下就沒了。
多么輕描淡寫的要挾,祁尹政不能不當真!
望著兒子的身影消失在宮殿盡頭,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實難平靜,可又無可奈何……
這就是他和她的兒子,今后君臨天下無可替代的人選!
狂風驟雨,將白晝變成黑夜,將皇宮變成死囚的牢籠,將她守好的心重重擊成碎片,碾成粉末,再用混了泥濘的雨水沖刷得不著痕跡。
那么不如,連她也一切帶走吧……
芳亭閣外早沒有晌午前的嬉笑人聲,貴女們早早的離了宮,女官們也各自忙碌而去,只剩下慕汐瑤僵若木石,站在那顆參天大樹下。
雨水浸濕了她的全身,點滴帶走她身體的溫暖,她卻麻木不然,腦海里反反復復想起前世……今生……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老天要讓她重新活一次?
若為眷顧,那為什么要讓她痛?!
站在樹下,早前耀陽下的心花怒放恍如隔世,隔世?都說深宮度日如年,原來是真的……
“汐瑤!!!”身后,祁璟軒急迫的喊聲近乎被淹沒在暴雨中。
他沖出太極殿才想起這女子,藏墨閣……御庭苑……到處的找尋,這是過了多久了?他總算在最不愿意看到她的地方將她找到。
“跟我回去,莫要淋病了身子!”跑到她身側,祁璟軒話中難得。
可那人兒并不理會他,只癡傻的仰頭盯著樹上某處,看得眼都不愿眨,雨水澆打在她蒼白的臉上,在他望來,仿佛都變成了淚水。
明明他知道,她沒有哭。
“汐瑤……”抓著她纖弱的手腕,祁璟軒心疼的喚她。
表情僵滯的女子轉過臉望了他一眼,擰了擰眉,問道,“是誰說,對樹許愿,拋掛竹簽,心愿就會成真?”
祁璟軒僵了僵,難道她許愿了?
不及他多問,忽見她倏的笑了起來,慘淡得無法形容,“想來真是好笑,這不過就是顆樹而已,就算長得比宮里別的樹高大,它還能生出腳來,從那高不過它的宮墻上跨過去不成?”
走不出去的。
我們都是深宮里最渺小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