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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王的冷漠眾人皆知,看到他身如閃電的襲來,即便赤手空拳,可單那一身明顯的怒意和殺氣,足以讓陳月澤暗自驚動。
再想這夜一路跟隨在汐瑤身后,即便自己離京數月,也看出他二人之間定在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否則不會……
腦中思緒未罷,祁云澈已然近身!
陳月澤武功不弱,在軍營這幾個月,更是日日勤加操練,得來人殺到眼前,全憑身體反映擋去一招!
他和汐瑤自小一起長大,早就將她當妹妹看待琬。
如今武安侯不在了,就算眼前的人是王爺,也不能容他隨便將人欺負了去!
殺上來更好,更稱如他心意!
沉下此念,索性心一橫,放開了手腳與之應戰藤。
祁云澈見他躲過一瞬,面上閃過微詫,暗光涌動的深眸再一定,轉而比方才更加迅猛,那一招一式,快得簡直花了人眼,從側面擦過的拳風,陣陣渾然有力!
轉瞬間,陳月澤就被逼得只能抵擋。
說起來他二人還有層表親關系,只因自己父親出身草芥,由是從小他都與那些所謂皇親國戚的不對路子。
他覺得祁云澈不過高在身份,哪里會知道他的真本事?
想到自己才奪了那鴛鴦臺上的魁首,心里根本不愿承認敵不過眼前的人!
方才見他在燈市上對汐瑤舉止輕浮,橫眉冷眼,陳月澤更不服氣,更想教訓他!
而拳腳往來間,更像是祁云澈在故意誘導挑釁他,以此嘲弄他的不堪,且是根本沒有使出全力。
怒氣上涌,心思閃爍間,一個不防疏漏,一記重拳擊得他連連后退數步!
“陳月澤!”汐瑤急得大喊了聲。
可同時,有個比她還要緊張的聲音將她的喊聲蓋住,連祁云澈都暗生疑惑,才頓步下來,就見方才陳月澤走出的那轉角后,急急行出一個身形嬌小的人兒來。
是個……女子?
這下,汐瑤也懵了……
要說她和祁云澈在一起,那是迫于無奈,可這陳月澤是怎么回事?
那突然鉆出來的女子周身被一件袖色的火狐裘蓮蓬衣裹住,單只望狐裘的色澤都價值連城,一看就是出身富貴的大家小姐。
再聞她快步去到陳月澤身邊,對他關切道,“你沒事吧?”
這話語聲霎是好聽,如那四月間晨醒枝頭上的鳥兒,脆生生的唱著小曲兒。
汐瑤忽然想起上次陳月澤在信中告訴她,張悅廉的嫡孫女對他心生愛慕。
張家的嫡出小姐統共兩個,一個就要做煜王妃了,一個即將入紫宵觀出家祈福,那這個是打哪兒鉆出來的?
若不是張家的人,那又是誰?
“民女拜見云王殿下,還請殿下手下留情!”
汐瑤正想著,那邊的人兒已經先一步走到祁云澈跟前,摘下了帽子,將自己俏生生的容貌赫然顯于人前。
“你是何人?”
祁云澈淡眸清淺的將其注視,并未顯得太疑惑,只又看了看陳月澤,而陳月澤,卻是在望汐瑤。
遂即,祁云澈也轉了身來,一瞬不瞬的盯著剛行到自己身后的女子看。
汐瑤一愣,忽覺尷尬。
這眼神間的相互傳遞,愈發明朗。
且不說這連她都不知身份的人兒是誰,單陳月澤擅離軍營,此便是重罪一條,倘若祁云澈要深究的話……
心里正打著小鼓,這狹長漆黑的小巷子,忽然響起一道清亮又無辜的聲音——
“民女張氏清影!”
早先還真讓汐瑤懵對了,她小女子一個,都得沈家兩名暗衛貼身保護,那些皇親國戚于上元節出行,身邊怎可能連個隨護都沒有?
祁云澈早就知道她錯把祁明夏認成別人,而那個人是否還緊跟其后,他故意帶著她繞了幾個圈子,也終于把陳月澤詐了出來。
那么……
王爺要逛燈市是假的咯?
王爺在燈市上發作也是假的咯?
只有汐瑤真得不能再真了……
回了武安侯府,已是三更天,以往這時候,張清穎早就該置寢了。
汐瑤將她安頓在自己的珍華苑里,顧忌著陳月澤和祁云澈還在花廳,擔心那兩個幾句不合又打起來,便想快些過去。
豈料人都沒來得及轉身,張清穎從被窩里將手伸出來,一把將她拽住,道,“汐瑤姐姐,與我說會兒子話吧。”
見汐瑤面露難色的望了望外面,她再沖她清甜的笑了笑,“放心,方才云王只拿月澤哥哥出氣,你二人自小一起長大,若真有情,早就有了,王爺不會不知道的。”
這小人兒實在冰雪聰明,但她說的這番話就……
汐瑤沒轍,只能在床邊坐下。
自來封臣的子女出家祈福,必有兩個條件:一則為嫡出,一則要留在京中的寺院或道觀。
嫡出珍貴,放在京中更有做‘質’的意思,說來還是節度使權利太大的緣故。
可要讓皇帝收回那兵權,又是談何容易的事?
跟在陳月澤身邊的張清穎才是真的,此女更是他信中所說,張悅廉那對他上了心的寶貝嫡孫女。
而代替她出家的,乃張家庶出小姐,名喚張清菲。
張家遠在河黍,兵強馬壯,連皇上都要時時顧忌著,張悅廉寵愛小孫女,加之本就有不軌的心,用庶出的冒名頂替,汐瑤倒不覺稀奇。
只她沒想到真正的張清穎是個如此無邪的人兒,陳月澤于上元節出現在京城,竟借了她還出生到現在從沒來京城看過的名頭。
女子就是傻,你以為他因你生氣發怒,他心思里打的卻是另一番主意!
想罷了,汐瑤不覺怔愣,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臉上懊惱的表情不小心外泄,點滴被張清穎抓進眼里,她輕輕的笑了聲,問,“你可是在想云王殿下?”
汐瑤垂眸望去,得見那一臉狡猾,明知道心思被點出來,卻不想承認,反道,“我在想陳月澤。”
聞言,張清穎果真癟嘴,“不許,他同我說,你們只是青梅竹馬,他將你當妹妹看。”
“他說什么你就相信是什么?若有天你發現他全在騙你可怎辦?”
“那我也不后悔。”她說她不悔,連思索都未做,多勇敢啊……
汐瑤身邊沒有至親姊妹,汐嬋性子要強,如男兒那般,固沒有張清穎的玲瓏和嬌俏。
此時汐瑤望著她,再與之說著女兒家的私房話,那心思里不覺生出幾許憐惜。
無知者無畏。
她對陳月澤用情至深,所以傻傻的相信他的每句話,更不懷疑他所做的每件事,一如他說帶她來京城看看,她便滿心歡喜的以為他真的是為了她。
倘若有一天,張家因密謀造反而被滅族,毫不知情的張清穎會如何呢?
她還會說她不后悔嗎?
默然的嘆息了聲,仿佛,汐瑤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
“那……你喜歡他嗎?”忽而,張清穎問道,那聲音微不可查,聽著都是毫無底氣的。
她稚嫩的小臉上充滿了憂慮和戒備,可是,她還是要問,即便聽到那個令她傷心的答案。
對上那樣一張與自己似曾相識的臉孔,汐瑤無法欺瞞,“我視他如至親。”
得此回答,張清穎露出抹安心的神采,心里甜甜的,“我就知道,他不會騙我的。”
轉而,她突然意識到表現得太過明顯,忙袖著臉收了幾許神色表情,似模似樣的唬汐瑤,“你可莫要笑我!”
“不過……還好你不喜歡他。”
她長長慶幸了一聲,眉宇間神色流轉,似在回想什么,半響接著道,“在河黍的時候,月澤哥哥時常同我提起你,其實我知道,他并非只為了我才帶我來京城,可是我愿意!我……更想親眼見一見你,是否有他說的那般好……”
千秋節上,慕汐瑤得一旨,開春入宮為女官,繼續替她慕家為皇族傾盡一生!
收到這消息,陳月澤如何都要回來見她一面的。
那心上人所關切的,她怎會不在意?
側頭來,張清穎清澈透亮的眸看向汐瑤,“你那支舞我看到了,跳得真美,我想哪個男子有幸得見,都會動心的。”
她語氣里無不是羨慕和向往,甚至汐瑤能感覺得到,有那么一時半刻,她在期望能變成自己吧?
“你也有你的好。”她對她安慰道。
“那是當然!”張清穎小嘴一翹,轉眼又自傲了起來,“我的舞跳得也不差呢,是我們河黍獨有的鼓舞,若你來了河黍,我親自跳與你看。”
汐瑤失聲而笑,不由伸手輕撫她耳鬢間的發,放空的雙眸,仿佛回到許久以前。
良久沉默后,她緩緩回神來,這才發現張清穎竟是睜大了純黑的瞳眸,期待的望著她。
汐瑤微怔,再對她柔軟一笑,“好,就這么說定了。”
這一刻,忽而她有些害怕再有與她見面的那時。
因為再見,必是一場浩劫。
武安侯府的花廳,朱門緊閉。
雪桂和粉喬守在外面,禁不住搓著小手,眼看那雪花洋洋灑灑的飄落而下,這地動天寒的,誰會想到今夜府上會來這么些叫人吃驚又意外的貴客!
自打云王派他家長隨送來刺猬后,府上不止四婢,就是張嬤嬤都不時仔細著姑娘的口風。
這七王爺雖然性格孤僻了些,身份神秘了些,臉上表情更少些,但如此更好吖!
不吭氣的人做的多是實事,沒瞧見上元節是他親自送了姑娘回來么?
本因在河黍從軍的陳公子雖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可人身邊還跟著一個,著實讓本存著期望的張嬤嬤心里郁悶!
粉喬一邊想著,一邊探頭往花廳里看去,也不知云王和陳公子會說些什么……
那脖子還沒伸多長,冷不防后腦勺挨了雪桂一記悶敲,“還要不要命了?里面的人說什么話豈是你聽得的?”
得了呵斥,粉喬抱頭含淚的委屈,“你可要冤死我了,我不就好奇二位爺哪個真心實意的對咱們姑娘好嗎……”
聽她說來,雪桂也不言語了。
她們幾個從小伺候在汐瑤身邊,武安侯府比上不足,比下還是有余的。
說句實在話,就是相府里的一等丫鬟,都不如她們幾個過得好呢!
無論陳月澤也好,冷緋玉也罷,甚至是那冷面云王,姑娘無依無靠,能指望的只有將來的夫君。
四婢自是期望汐瑤能得不離不棄的一心人,白頭到老。
想到此,就是雪桂都只有幽長一嘆,“誰不是那般想的啊……”
可是這時局復雜,刀光劍影,爾虞我詐,哪里才是慕汐瑤真正的容身之所?
陳月澤和祁云澈在廳中坐了約莫半個時辰,方才兩個丫頭在外面的話,這二人聽得字句不漏。
想來武安侯府上下,都巴望著慕汐瑤有好日子過,只可惜……事與愿違。
“該說的我都說了,若王爺心存懷疑,待會兒汐瑤來了,便親自問她吧。”
永樂坊時,那女子誤將祁明夏認做自己,陳月澤遠遠看在眼里,急上心頭。
怪只怪那明王的打扮與他相似至極,這巧合太過要命!加之當時人頭攢動,汐瑤會認錯也不奇怪。
他更加清楚,倘若張家造反一事被祁明夏得知,那結果自然是物盡其用,不遺余力的打壓祁煜風。
汐瑤重在保武安侯府和她自己脫身,單憑陳家之力,絕不可能做到。
故此,仍舊得借助皇權。
于明王他并非沒做考慮,只此人城府極深,心思難明,保不齊他會為了成事,連慕家一并斬草除根。
既然被祁云澈撞上了,索性告訴他也無妨。
多方牽制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
依著陳月澤看來,今夜確實中了云王下的套,可他套自己的原因,并非真因為朝中黨派爭斗,而是……汐瑤。
他問罷,又是長久沉默,桌案上兩盞未動過的茶都快涼透了,祁云澈才問他道,“你們想如何?”
聞言,陳月澤面上晃過一詫,這不是在皇上面前立功的大好機會?
不巧被明王得知,怕是今夜做夢都會笑醒,怎放到祁云澈這里,人是淡漠到了這個地步?
當真是覺得事不關己么?
還是說……
“王爺當真要看著慕家被滿門抄斬,看著汐瑤死?”“慕堅不過娶了一個張氏姨娘,如今人已死,就算被三皇兄查出,至多擔個遭利用名頭,怎可能被滅門?”
聽祁云澈的口氣,再看他神色間盡是無情,饒是陳月澤都有種眼花的錯覺,難道今夜和自己交手的另有其人?
他在燈市上對汐瑤那醋意橫生的表現又算什么?
陳月澤是個男兒,離京前陳府上更是早早為他挑選了陪房的丫頭,男子對女子的心思他不會看不出來。
可祁云澈說得也不無道理,倘若張家只是借慕家安插眼線,就算將來查出此事,也不會多有波及。
只不過當日在幽若寺,汐瑤所言,她擔心的是慕家也參與其中!
這……也要告訴他嗎?
一番明思暗涌,陳月澤急得差點表現出來。
云王乃淑妃撫養長大,如今璟王更正得盛寵,祁璟軒與汐瑤交情匪淺,加之還有已經逝去的長公主那層關系在,只要祁云澈一句話,無論祁明夏會如何,慕家也不會受到牽連。
但眼下看他神色淡若止水,絲毫沒有插手的興趣,陳月澤又不得不懷疑,莫不是他猜錯了?
“王爺是覺得沒有必要管,還是不想管?”
他這句問話情急之下出口,罷了竟有些佩服自己,問的不正是汐瑤么?
現在想來,他對明王不了解,對祁云澈又何嘗不是?
加之相較下來,陳月澤反而覺得眼前的人更難揣測,保不準今夜他對汐瑤所做的,都是為了引自己現身。
他將所知的全然相告,求他辦事,本就落了下風,人卻未有點頭的意思,他這廂淡淡然推拒了,回去之后與璟王等人密謀也說不定呢?
如此一想,他對祁云澈泛出戒備之色,暗惱之前說得太多。
不想這神色才顯露出來,就聞得冷聲一笑,“你既不相信本王,不肯將所知全然相告,本王為何要幫?”
剛才,是誰信誓旦旦的說‘該說的都說了’?
可祁云澈要聽的,包括他不該說的那些。
陳月澤恍恍然,吃驚非常的盯著他望,才反映過來,自己又落套了!
但同時,他更加徹悟,祁云澈并非不在意那人兒,而是……太在意?
兩個男子莫名僵持間,花廳的門被推開了來,汐瑤從外面行入,轉身將門合好,神色復雜的望住他二人,猶豫中定下心神,道,“月澤,莫要試探云王了,若王爺不肯相助,我慕家必遭誅滅大禍。”
汐瑤早已確定慕堅參與張家謀反一事,更之余,她今夜還錯將此事告知了明王!
待她將事情原委通通說來之后,就連此前還始終淡然的祁云澈都皺了眉頭。
“你怎“六夜言情”,全文字……如此糊涂!”陳月澤從椅子上彈起,愁云壓了滿臉。
汐瑤聞他責備,只擰著眉低頭不語,她早都在心里罵了自己千萬遍……
事已至此,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如今被祁明夏知道了去,他必定會等祁煜“聽潮閣”,全文字風迎娶張氏嫡女后出其不意。
倒那時,慕家遭殃,她武安侯府也脫不了關系。
最惱人的,竟是她眼力見差成這般,釀下了大禍!
汐瑤懊惱不語,不知怎的就抬眼往祁云澈望去,卻不想他正也望著自己,眼角眉梢間說不出的戲謔得意,仿似等她這一眼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