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策,素手天下

傾了燕華城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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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是入宮前最后一個上元節,以后會發生什么,那都是難以預料的變數。

早幾日前,汐瑤就推了慕汐嬋還有祁璟軒的邀約。

對她來說,真正的家人只有夢嬌姨娘,四婢和張嬤嬤。

如何她都想自私一回,這天只與她們一起過。

晨起一番梳妝打扮后,汐瑤和夢姨娘一起給府里上下發了袖包,預定的戲班午時到來,難得讓消沉許久的武安侯府熱鬧了一回琬。

白日里都是各府各院走動送禮的時候,通常主子們都不出門的,單使喚了家丁丫鬟,將準備的禮物互贈便可。

待入了夜,張嬤嬤與其他府上要好同鄉游百病去了,汐瑤和夢嬌帶著四婢上街觀燈。

出了侯府,往最寬綽的朱雀大街那方向行,此時街上已是人潮洶涌,熱鬧非凡藤。

汐瑤同夢嬌坐在馬車上,由著慕寶慢慢打車。

不時,推開車窗向外看去,那滿街華燈溢彩,人聲鼎沸。

來往行人無不掌燈而行,好一個‘滿城燈火耀街袖,弦管笙歌到處同’!

得這陣仗,車再往前行,必會堵在般道上來去不得。

眼看也快到長樂街了,索性,汐瑤讓慕寶將馬車停在路邊,她與夢嬌下了車來,和四婢一起往沁湖那邊一路游賞過去。

自上元節這日起,整個燕華城放夜十天。

酒樓棋社、賭坊茶館,卯足了勁不歇業。

更有請來戲耍班子,就在自家門前搭設個臺子,表演各種眼花繚亂的戲法雜耍,吸引往來的百姓。

而在這天里,各種活動繽紛多彩,那猜燈謎都只是路過大街小巷隨性小試,真正讓年輕的公子小姐為之瘋狂的,是沁湖上的歌舞才藝和文武比試。

說起這比試的興起就頗有意思了。

最初始于一生意人為吸引客源而所設,以兩艘龍船為舞臺,中間搭建兩座跨橋相連,又稱‘鴛鴦臺’。

左邊的船邀八方男兒進行文與武較量,而右邊則由女子們做歌舞等才藝的比拼。

因著上元節又是大祁的情人節,由此這鴛鴦試極為受歡迎。

大祁在此方面極為開明,那每年上臺一試的名門望族,公子貴女,不在少數。

甚至國子監和太學的學生還以此為目標,連大好佳節都要賽一回!

更重要的是,據說太宗皇帝和太后因此而結緣,那沁湖邊上的鴛墨閣正是為此而建。

有了如此真實動人的故事,每年上元節的頭一天,當屬沁湖上最受萬眾的矚目。

多日前嫣絨得了汐瑤的吩咐,早早定下湖邊一處視野極佳的酒樓雅間,這會兒正向那面緩緩移動。

行在路上,粉喬已經雀躍不及,“皇上十日前就下了旨,說是要重賞鴛鴦試上奪魁的男女,故而今年躍躍欲試的人特別多。”

因為去年南疆王進犯,太后途中病故,慕凜大將軍更戰死巫峽關,莫說有鴛鴦試了,整個年關都沉沉抑郁。

到了今年,也是該好好熱鬧一番了。

心藍和她手挽手并行在前,滿臉堆著笑意,應聲道,“依著我說啊,皇家的賞賜都是次要,這打眼瞧去,奴婢怎么覺著燕華城的年輕的公子小姐越發的多了,只怕那是心里急的吧!”

她酸溜溜的話一出,不止引來周遭好些袖了面的貴女側目,連夢嬌都不住掩嘴笑起來。

單單汐瑤面露尷尬之色,向心藍遞去一道無奈的眼神,道,“依著你這么說,姑娘我也到該急一急的時候了?”

她正是及笄之年,若不得皇上的旨意,若不入宮,武安侯府的門檻也早有說親的進出好幾道。

沒準她真的在當中挑選一樁普普通通,尋常平凡的成了親,簡單過完此生。

倒不說每年勝出的男女必會成為一對兒,但也還真有成了的。

加上小試奪魁便是個證明,那能脫穎而出的男子定是文武雙全,女子當真歌舞絕佳,有了這彩頭,來年上門提親的都要多些!

拿著自己打趣,汐瑤可是從來不含糊。

嫣絨行在她左側,聞言笑著道,“姑娘就是急也沒用,不過倘若能奪個女魁,即便開春入了宮,奴婢們也跟著沾個光彩。”

“我看前年那賈府的大小姐也沒什么了不得,我們姑娘去了,豈還有她的份?”

心藍揚著小鼻孔說完,粉喬忙問她,“哪個賈府的大小姐?”

“你不知道?”心藍滿目得意之色,斜斜睨向她,“不就是賈大學士的掌上明珠賈婧芝么?”

但這語氣里,卻是濃濃的不屑。

說起此女來,連雪桂都忍不住要點評幾句,道,“人家賈府的大小姐久居深閨,清傲得很,怎會來鴛鴦試拋頭露面?”

心藍沒聽出她話中真正的意思,卻是急了,忙道,“你忘記了?前年老爺準我們四個出來看花燈,我與你們走散,在沁湖邊上是我親眼見她奪了女魁,當時另外一邊也叫好不絕,奪魁的是定南王府的冷……”

那‘世子’二字沒出口,她自個兒覺出不對勁,趕緊收了聲,沖其他三個心虛的笑笑,卻得了粉喬狠狠一記白眼!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京城里都傳遍了,武安侯府的慕汐瑤抗旨拒婚,那什么為父守孝三年都是扯談,實則是南巡時候與定南王府冷世子忽生情愫,圣上不允,這才罰她入宮做女官。

當中亦真亦假,四婢也拿不準汐瑤心思。

只知道定南王妃已經向賈府要了賈婧芝的庚貼,兩人歲數都不小了,又門當戶對,想來這門親事今年就會定下。

人家倒好,風風光光的嫁入大祁第一外姓王府,她們姑娘卻要進宮去為奴為婢。

見她們幾個這會兒子都不說話了,夢嬌也是關切又小心的望著自己,汐瑤自知她們那些個心思,末了面上不介意的一笑,爽快道,“不就是個女魁么?今兒個我就顯擺一回,讓你們沾沾光。”

鴛墨閣中,絲竹之聲婉轉于耳。

縱然沁湖乃最喧鬧之地,可誰都知道此處乃皇族貴地,即便遠處的湖邊再人擠人也好,都不敢擠到有羽林軍把守的這面來。

自太后故去,鴛墨閣歸了祁若翾所有,她在出嫁前又將這美地贈給祁璟軒。故而今夜,他邀了平日要好的設宴于“聽潮閣”,全文字此,只長夜漫漫,華燈美景,掩不住心中久違消散的落寞和悵然。

還是那方竹臺,當日對酒當歌的那些人已然不再。

隔著半透明的百花屏風,祁璟軒獨自一人靠窗而坐,聽著屏風內平寧等人行著酒令,不時笑語歡顏,卻如何都不能將他感染。

悶酒一杯杯的下肚,昔日最是無邪的璟親王,而今愁云滿面。

“有心事?”

祁云澈來到他身邊,見他手中只得一壺酒,整個人面上毫無神采,不時向遠處湖心中央的鴛鴦臺看去,那眉宇間,更顯惆悵。

他早就察覺,自千秋宴后,十二就不如往日那般開懷。

“七哥……”

祁璟軒抬頭望得身旁的男子一眼,不知從何說起。

千秋節當日,他被父皇單獨留下,且不提當中所談為何,可是后來,當他走出殿外,無意中聽到的,卻是將他困擾許久……

汐瑤與七哥的對話,他聞得一小半,可只那少許,意思卻極其明顯了!

這些日子他想得太多,冷家、皇姐,包括他自己,難道父皇做這一切,都是為了——

一陣突然爆發的笑聲斷了他的盤根錯節的思緒,他和祁云澈同時往竹塌上看去,原是正在行花簽酒令的平寧幾個玩鬧到了盡興處。

那賈婧芝今日真是好手氣,依得她又做得一手好詩,這令官一直是她在做。

此刻鼓聲停下,花球正傳與袁洛星手中,她便出了一刁鉆至極的題與她,擺明了要替之前她家吃了虧的四妹妹出頭。

袁洛星半響無法應題作詩,只能按她吩咐,辦事一件。

賈婧芝便要她去鴛鴦臺上小試,若能奪女魁最好,奪不得,那就回來接著罰酒。

這一整夜,她們女子間玩的就是心跳,比起隔壁只曉得飲酒的大皇子還有沈修文等人,可精彩紛呈多了。

要說鴛鴦臺那邊,此刻人早已成山海之勢,看熱鬧的百姓多,上去一試的公子哥兒們更多!

加上袁洛星也到了及笄之年,她身份擺在那里,落到皇族女眷手中,哪有不被打趣的份?

在座的,平寧已是成了親,賈婧芝與冷緋玉的婚事更在兩家商榷之中,慕容嫣等著皇上賜婚,張氏姐妹,一個即將成為煜王妃,一個就要入道觀修行。

唯獨袁洛星還沒個定數。

雖她和慕容嫣境遇無差,可單她今夜一而再的將那花球捧手,想不挨罰都不行!

“快快,輸了就要認!”手中舉著金樽,平寧豪氣的站起來,作勢就要下榻去鴛鴦臺那邊鬧個夠!

張清雅早就看出她愛玩鬧的性子,便也附和道,“我聽說星兒妹妹舞技一流,今兒個可算有眼福了。”

坐在她對頭的慕容嫣隨之笑道,“待會子我就派個小廝去給袁府報信,連夜將那門檻加高些,好有個準備,不若待妹妹奪了女魁……”

“慕容小姐,平寧。”不得她說完,一屏之隔的祁永晨卻道,“我看你們莫要消想了,今夜女魁已有人選,你們再盼來年吧。”

他方是說完,閣中眾人齊齊望沁湖看去,這才發現那處竟是安寧了許多。

且是在那兩座鴛鴦臺中間的一座跨橋上,得一抹魅紫伊影,宛若芊芊蝴蝶,舞得翩然。

“六夜言情”看姿并不妖嬈,卻有種難以形容的婉約之美,那舞步也并不華麗,一起一落間,衣袂飛揚,剛柔并濟。

站在鴛墨閣中,平寧等人只能望得女子一道似紫紗綢緞般柔軟的飄渺輪廓。

可單這般遠遠的望著,都覺那人兒必定生得一副傾城絕代,艷而不俗的模樣。

配合那舞姿的弦樂聲若有似無的飄來,見那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綾緞水袖舞天,蓮步輕盈盛放,風姿傲骨,不勝驚艷。

然這還不夠!

就在平寧正想為袁洛星抱個不平時,剎那間,眾人視線之中,忽見那女子玉足登起,倏的躍至半空,那柔軟的身回旋起來,一轉,兩轉,三轉,四轉——

竟是旋了五轉,才落于另一座跨橋之上!!

閣內一干皇族貴女們,統統看得有些呆了,就連整個沁湖都為之而鴉雀!

那鴛鴦臺本就設在兩艘龍船之上,任這船再大,那也是飄在水上,搖晃不定。

加之這已是隆冬之月,哪個有如此膽子,在那兩座跨橋上來回起舞,若不小心掉下去,便是刺骨湖水,弄不好,是要丟了小命的。

如此想來,又覺得這女子除了舞技卓越之外,那膽色更加令人欽佩!

一陣寂然過后,由得沁湖上爆發出狂烈的喝彩聲,鴛墨閣中這些見慣了諸多傾絕舞姿的皇親國戚,才是回過神來。

“精彩!精彩!!”祁永晨看得眼都不眨,忍不住擊掌叫好。

那視線久久停留在已經空空如也的跨橋上,如何都收不回來。

徒得站在他身旁的永王妃,一臉尬色的陪笑,心中滋味復雜難明。

她也不知起舞的是誰,只怕那些有眼色,明日就會將人送來永王府也說不定。

平寧卻等不及了,愣僵罷了,痛快大笑著喚來候在外面的貼身侍婢,“去給本宮將那人兒請過來!本宮要與她飲一杯!”

而失去一次表現機會的袁洛星,站在眾人略靠后的地方,美目緊緊縮著祁云澈。

這叫好聲本屬于她,而他眸中那一絲不動聲色的欣賞也該給與她!

卻不知打哪兒鉆出來個敗興的,搶了她的風頭不說,還——

“哎呀!美,真是太美了……”張清穎感嘆得沒法停下。

她那小嘴上還沾著酒漬,哪里有個將要出家,六根清凈的樣子。

“我看那人兒歲數應當與我們差不多,那舞姿簡直絕了,應是哪家的千金吧。”素來心高氣傲的張清雅也忍不住對其夸贊。

平寧與她點頭道,“我在京城這么久,還不知道誰家女子的舞跳得這樣好,今兒個非要弄清楚才行!”

女子們你一言我一句,早把袁洛星忘到了九霄云外,更拿之前那一舞,與前年撫琴奪魁的賈婧芝比較。任她賈小姐再是眼高,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遜色。

只是奇了,京城說大不大,每年宮中的盛宴都有不少,卻從沒見過有這樣一人啊……

聽她們好奇得緊,沈修文便才淡淡的笑了笑,那面上不乏欣然之色,道,“公主,此人你也識得,正是汐瑤。”

聞言,眾人皆是又驚又喜,更有心中暗自吃味,表露不得的。

竟然是慕汐瑤,竟然是慕汐瑤!!

這下不得了了,平寧佯作生氣,先那自己夫君開刀,“你這三妹妹,左請右請的請不來,原是自個兒到那沁湖上出風頭去了,不行!”

她當機立斷,“我要親自去好說她一番!”

這都還不夠,她還要向祁璟軒幾個慫恿,說,“我的皇兄們,這女魁已經被汐瑤取走了,身為大祁王爺,你們就不想做個表率,父皇可早就有言在先,要重賞今次鴛鴦臺奪魁的人。”

經她一說,眾人都來了興致,這酒也吃夠了,紛紛起身往外行出。

不一會兒,閣內就只剩下祁云澈與祁璟軒二人。

兩個人始終望著方才那一舞傾城的跨橋,心中倩影依舊,久久不散。

祁璟軒亦是總算瞧出端倪,任誰都入不得他七哥的眼,并非他真是個冷情冷心的,只是那人兒遲遲未來,故而他心門不開罷了。

而有些東西,強求不得,比如……皇位。

“七哥。”默然許久,祁璟軒淡聲喚他,臉容上那抹純澈不再。

“其實,父皇真正屬意的人是你吧……”

鴛鴦臺就近的岸邊,汐瑤剛走下來,就被四婢團團圍簇,將白狐裘的大衣給她裹上,嘴里再夸個沒完沒了。

她們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舞姿更是卓絕,除了老爺之外,不曾在外人眼前顯露過。

如今小試身手,單聽那周遭此起彼伏的叫好聲,還有幾個站在岸邊傻呆呆望著的公子哥,若不得小廝在旁拉著,只怕這會兒人都掉進沁湖里捉魚去了。

見四婢咯咯的笑著,滿臉驕傲,汐瑤也跟著舒坦。

那鴛鴦臺的老板又派人送來一盒禮物,打開一看,竟是以北斗星為名頭造的七支做工精美的簪子。

汐瑤先將最華貴的那支給了夢嬌姨娘,再分了四婢一人一支,罷了她向四周望了望,再做了個手勢,凌花湛露果真出現再眼前。

那剩下的兩支,自是留給她二人的。

分完簪子,她才對她們六個道,“好了,這舞跳罷了,更奪了女魁,姑娘也贈了你們上元節的禮物,待他日我入了宮,嫣絨,你帶著她們三個好好服侍夢嬌姨娘,張嬤嬤年紀大了,少讓她操勞些,還有菱花湛露,宮里你們自是去不得的,就留在府中吧,你兩個武藝高超,有你們在,我也放心些。”

一通叮囑,四婢沒有哪個不袖了眼睛。

菱花湛露是沈家培養的暗人,即便能夠拿捏住自己的情緒,跟在汐瑤身旁久已,主仆之情無法言語。

夢嬌暗自傷懷,她是看著“聽潮閣”,全文字汐瑤長大的,老爺夫人都不在了,她卻不能好好照顧她,那心中怎好過!

握了她的手,正想說些什么,卻得汐瑤先道,“姨娘莫說了,姨娘還年輕,沒有必要耗在武安侯府,若有對上心意的人,只要他拿真心待你,便改嫁吧!”

深宮險惡,她怎會不知?她比任何人都知!

能將府中上下安頓妥當,已是她最大心愿。

想來此生與皇族,皇宮……千絲萬縷,難以抽身,這邊汐瑤才叮囑了至親,那眼色里,卻已經望到向自己行來的平寧等人。

此一去,勿要奢想返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