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進臉上的笑意更濃,繼續問道:“崔公公,你說的這些事可能嗎?”
他這么一問,邊上的王兆靖立刻反應了過來,臉色有些冷厲的開口問道:“崔公公剛才說得這些話,是魏公公的意思?又或是京里朝中誰的意思?”
崔文升和趙進對視片刻,卻沒有理會邊上的王兆靖,過了會靠在椅背上長嘆了口氣說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朝廷怎么可能拿出這么貴重的名位,就算是魏公公做主,也會被百官攻訐傾覆,誰知道你們徐州心懷叵測,他們知道有亂民攔阻運河,他們知道山東聞香教的反亂,誰知道有什么趙字營,誰知道徐州還有你這么個大蟲在!”
“險些被崔公公你騙了,不過你說這個細想想就是不能,就算我答應了,難道讓我丟下這局面孤身上任?丟了這局面,我豈不是砧板上的魚肉,如果不丟,除了海上不能走,無論南北西那一個方向,都要過境幾個省,數萬人過境幾省,這個事情誰擔得起?”趙進笑著說道。
總督漕運太監崔文升卻瞥了眼王兆靖,悶聲說道:“王家父子真是教你許多,這也是氣運一種了。”
那邊王兆靖聽了只是苦笑,知道對方的意思是說趙進對朝政了解通透,是因為自家父子的功勞,可這些東西自己和父親就沒怎么和趙進講過,甚至父親和自己在趙進身上受益良多,趙進沒接這句話,只是開口說道:“崔公公,山東、河南和南直隸這三處,可有府州縣官吏士紳向朝廷告急,說我趙進謀反?徐州和周圍地方,可曾有官府衙門被圍攻打破,官吏將兵被殺害的告急?士紳百姓是不是安居樂業?”
每問一個問題,崔文升就嘆一口氣,趙進又是繼續說道:“趙某手下的人丁的確多了點,可那也是為了護衛自家產業,可曾攻打城池,可曾殺戮無辜百姓,可曾做什么違反王法的勾當,都沒有,魯、豫、南直三省之地除了聞香教作亂造反,其他時候都是太平安定,崔公公,你說是不是?”
那邊崔文升索性連氣都不嘆了,只靠在椅背上發呆,趙進身體前傾自顧自的說道:“現在西南那邊安家和奢家還沒有完全平定,還有城池沒有收復,東北那邊遼鎮糜爛,建州女真已經威脅到了遼西一帶,隨時可以進逼山海關,北邊蒙古各部始終不安寧,去年河套蒙古入寇,陜西被擄掠殺傷十余萬,今年據說又是天寒,蒙古各部還要南下,四川和云貴要用兵,遼東那邊要用兵,陜西山西要用兵,朝廷要用兵的地方這么多,到處都是韃虜蠻夷的外敵,在這樣的局面下,又怎么會對大明腹心之地區區一個保正動手呢?何況這土棍沒有扯旗造反,只是自練鄉勇護衛產業,只顧著生發聚斂,朝堂諸公不少還在這里面直接間接的得了好處,他們為什么要來打這邊呢?”
趙進滔滔不絕,王兆靖和吉香都禁不住看過去,坐在他對面的太監崔文升也忍不住坐直了身體,很少看到趙進又如此雄辯的時刻“..。朝廷在遼鎮損失了差不多十五萬兵丁,在西南損失了差不多四萬,還要維持邊鎮,還要拱衛京畿,又有什么余力來顧著徐州這邊呢?又怎么會把有限的力量耗費在太平地方呢?”
屋中安靜,崔文升只是看著趙進,也沒有立刻回答,趙進說完之后只是微笑,等那微笑都快僵住,崔文升才緩緩搖頭,沙啞著嗓音說道:“你還真是胸懷天下,你這樣的人怎么就不能為朝廷所用,反倒為朝廷大害呢?”
“崔公公,不要憑空誣陷良民,趙某再說一次,謀反作亂是誣陷,趙某不怕見官!”趙進義正言辭的說道,王兆靖臉色鄭重的連連點頭,身后吉香卻咳嗽不停,被趙進瞥了眼才立刻挺直了腰板站定。
“是啊,你不怕見官,是官怕見你,你也沒有說錯,內閣六部都察院的那些大佬們都是這么想的,他們能不能想到這邊還兩說,魏公公和咱家不管誰說發大軍攻打徐州,哪怕說你們徐州要謀反,都會立刻被群起攻之,只怕萬歲爺都護不住。”太監崔文升頹然說道。
說到最后,崔文升卻是滿臉疑惑,盯著趙進說道:“趙進,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現在已經是這樣的地步,你還想要什么?你真想要走上那條絕路嗎?”
“崔公公,我現在沒有造反,現在徐州和周圍都是太平富足,這就足夠了,至于以后怎么樣?咱們能顧得了那么遠嗎?”趙進沒有直接回答。
總督漕運、鳳陽守備太監崔文升無力的笑了笑,悶聲說道:“你是想要青史留名,乍一聽還以為你想報效朝廷,現在想想,這幾個字讓人毛骨悚然吶!”
趙進笑著沒有說話,他小時候就和人講,要青史留名,這話怎么聽都是個有志少年的勵志言語,自然能夠傳出去,朝廷方面想要搜集這方面的消息倒也不難,不過就沒必要就這個事情細講了。
屋中一時無話,趙字營的擴編改制引起了朝廷和地方上的注意,然后朝廷派人,或者是這崔文升自行前來,經過這次對談后也算得了個交代,至于這交代能不能說服各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崔文升滿臉灰心喪氣的神情,到這時候,趙進反倒來了興趣。
“崔公公,趙某和兄弟們的作為,按理說不該被魏公公和崔公公盯得這么緊,山東、河南和南直隸這些府州縣衙門,甚至算上山東巡撫和鳳陽巡撫這一級,都是能含糊過去就含糊過去,趙某這邊做得體面,他們也知道做得體面,為何魏公公和崔公公盯著趙某這邊不放呢?”趙進頗為嚴肅的問道。
崔文升端起茶碗喝了口,那劣茶還是讓他忍不住皺眉,放下后苦笑著搖搖頭,然后感慨說道:“魏公公和咱家都是萬歲爺的奴婢,萬歲爺好了,我們這些做奴婢的也就好了,萬歲爺就是大明,魏公公和咱家自然看不得有人對大明不利,至于那些酸子,升官發財才是正事,大明好壞和他們什么干系..”
說到這里,崔文升頓了頓,又是說道:“也有些好的,不過少,現在這些讀書人那還管什么大明,文章寫得花團錦簇,忠君報國,一旦當了官,就想著爬上去,就想著斗,把敵黨斗下去,把自家抬起來,其他的能含糊就含糊。”
趙進和王兆靖都聽得很用心,不過那太監崔文升越說越是意興索然,到最后只是擺擺手說道:“講這些作甚,咱家這等內官,做得再多也是奸邪,鳳陽府那邊云山行和鹽棧相關的銀子在明日之前拿出來,咱家直接帶著回去。”
云山行這邊在鳳陽府的生意也是不少,首先是私鹽相關完全壟斷下來,然后是燒酒和各項商貨,鳳陽府的特產也是通過云山行的各個系統運出來售賣,鳳陽府除了宿州之外,其余各處還不是趙字營的勢力范圍,想要方便做生意,自然要讓崔太監行個方便。
如何行方便也是早有定規,無非送上常例或者入幾成干股,每隔幾個月會匯總送過去,這個是平常事,可這崔太監正在慨嘆忠君愛國的時候突然要銀子,這實在是古怪的很,讓屋中每個人都是錯愕非常,反倒是崔文升很自然。
趙進恢復正常也很快,笑著點頭說道:“不會讓崔公公等,到時候一定奉上。”
話說到這里也沒什么可多說的了,崔文升告辭,王兆靖將人送了出去,崔太監這一行人住在客棧內,那邊會被嚴密監視,看看有沒有人來聯絡,或者有什么消息傳遞之類,等王兆靖回來,卻是帶著幾分疑惑,沒等他問,趙進就開口回答說道:“能憂國,能做事,和貪財索賄,這個沒什么矛盾的,比起那些光知道貪財聚斂卻不做事的,要強出太多了。”
王兆靖咂摸了下,在那里若有所思,這次和崔文升的見面也讓趙進想了很多事,就這么安靜了會,趙進又是說道:“不過這崔太監就算是強些,也是等而下之的那種強,不值得稱道。”
崔文升從鳳陽府來徐州的時候,不過是幾十騎一輛馬車,回去的時候卻是多了幾輛馬車,原因很簡單,一萬多兩銀子要通過大車運回去。
這樣的客人離開,趙進帶著王兆靖過來相送,臨行前,崔太監語重心長的說道:“趙公子你要好自為之,這條路走下去肯定是死路,你有眼下這般的富貴局面可不容易,進一步,退一步都是干系重大,要好好想想自己的父母妻小。”
“請崔公公放心,趙某一向對得起朋友。”趙進笑著答非所問,聽到這句話之后,崔太監只是點點頭,上車自行離去,自然有百余騎馬家丁護送到對方出徐州離開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