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軍中,除了親衛家丁之外,其余的兵卒每日里都不得閑,要為軍將種地做活,甚至要擺攤買賣,為上司軍將牟利,為養活自家。
地方上還好些,京營的兵卒,往往被有權勢的宦官和勛貴們當做奴仆使喚,明明是軍中服役,實際上卻成了貴人們的仆役和農奴,至于什么時候訓練武備戰技,那就沒有人理會了。
相比于官兵,趙字營的家丁們則很純粹,每日里就是操練,閑暇時候整備自己的兵甲,修繕營盤,所做的都是份內事,比起那些整日里不做正事的官軍士卒,某種意義上,家丁算得上是清閑。
但不管有沒有訓練,家丁們不能擅離營盤,外出都要請假報備,如果擅自離開,那就按照逃兵論處,責罰令人不寒而栗。
從前趙字營家丁請假不難,如果符合規條,連正們也不會為難,畢竟大家都是本鄉本土的,回家也方便,除了趙字營也沒什么別的好去處,逃跑的可能性也小,可樊金榜那樁事出了之后,想要請假就不那么容易了,各級頭目下意識的覺得,正因為樊金榜假期回家,才生出這么多的是非來。
盡管趙進那邊沒有明確的吩咐,可各團各隊的首領們都是下令,無事不得輕離,每日戒備不停,家丁們的訓強度也跟著上來,每日里除了操練就是呆在營房里講過往,這是上面布置下來的任務,閑時以隊為單位,家丁們講述自己沒當家丁之前的日子,進行比較,然后要在連這一級宣講。
開始時候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自家私事何苦拿出來說,但有人開頭,后面的人就會跟上,盡管大家所說的彼此大都了解,可這么一說觸動更深,原來自己在進爺這邊得了這么多好處,原來自己和家人在加入趙字營之后才挺胸做人,在之前牛馬不如。
這講過往僅僅針對家丁,連正和隊正往往只是督促參與,不過,也有忠心耿耿之輩提出,他們也要做這個講過往,若是在家丁面前不方便,那就地位差不多的一起來講,彼此鞏固忠心。
莊劉就是用這個理由將“興龍社”的成員們召集在一起,從前請假容易的時候,訓練閑暇,熟悉的連正隊正也會彼此走動,那時候聚集很容易,現在就要用這個理由了。
每次“興龍社”的聚會,莊劉都是忐忑不安,他知道連正隊正們的私下結社犯忌諱,一定要保密,可另一方面,莊劉又想讓趙進知道這件事,畢竟這是大伙對進爺的一片忠心。
莊劉出身于徐州衛,是衛所貧寒子弟,自己練出了一身好武技,他不怎么瞧得起衛所出身的同輩武人,在莊劉看來,這些衛所子弟也不過是家里條件不錯,讓他們自小就能習練弓馬武技,若是自己有這個條件,肯定會更加出色,心底里,莊劉對趙進等人也是這個看法,甚至覺得這不過是趙振堂和董吉科推出的幌子。
在現實面前,懷疑很快就煙消云散,莊劉覺得趙進和伙伴們在他的理解之外了,算起來年紀差不多甚至略小,可進爺如此勇悍絕倫,如此雄才大略,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業,這樣的事業和局面,不該出現在徐州。
莊劉比旁人想得要多些,盡管他一開始加入趙字營不過是為了溫飽和歷練,可在這里面日子久了,莊劉看到了更遠更大的可能,看到了自己不同的將來,他越來越盡心盡力,想要在趙字營中爬的更高,位置更重要,所以莊劉放棄了地位更高些的弓隊隊正,而是去做親衛隊第一連的連正。
日子久了,莊劉已經不把趙進看成自己的同輩,他越來越仰視,越來越崇拜,覺得趙進就好像是神一般。
不過莊劉也有不滿處,他覺得趙字營上下對趙進還不夠忠心,徐州各處對趙進也不夠尊重,如果真有什么大事發生,這些人和勢力都指望不上,怎么辦,那就要匯集志同道合之輩,扶保進爺。
年輕人都崇拜英雄,在趙字營中,和莊劉差不多想法的人有不少,那些現在已經做到連正隊正位置的老家丁,很多都是這種,只不過腦筋像是莊劉這么清醒的卻不多,莊劉一提出來,大家一拍即合。
這“興龍社”吸納新成員很謹慎,標準也很高,第一要是老家丁出身,什么是老家丁,參加過徐州城下平定流賊那一戰的就是老家丁,第二要身家清白可靠,一定要是衛所或者州城之內,衛所和州城之內大伙彼此相識,符合這兩個標準之后,還要對趙進忠心耿耿,做事勤懇,作戰勇敢,。這幾個評價只要眾人觀察就很容易得出。
符合前面那兩個標準的,基本上都是窮苦人家出身,或者是徐州衛低層習武子弟,這兩種或者是沒有活路,或者是沒有出路,只有投奔趙進才能活下來或者一展拳腳,然后因為他們加入的足夠早,自己和家里都已經得到地位和產業,都被授予田地,而且田地還在逐年增加。
也就是說,這些人和趙進都是生死一體,榮辱與共的,有這一層在,自然會忠心義膽。
為什么起“興龍社”這個名字,是說進爺本是真龍,我等扶保真龍登天,是為“興龍”,這名字也讓人來勁頭,能成為從龍之臣,自然不同。
“沒進爺在,我等豬狗不如,有進爺領著,我等體面抬頭,有進爺在,人人好,徐州好,天下好。”
“愿為進爺粉身碎骨,愿為進爺效死”
每次興龍社聚會開始,總要齊聲說幾句話,開始時候有人還覺得難為情,后來人人肅穆無比,齊聲念誦,只不過要壓著聲音。
“各位社中兄弟,一定要嚴查部屬家丁,特別是那些家境敗落,或者曾經是讀書人家的家丁,他們并不像我等這般感恩,如果再對進爺有什么妨害,那我等百死莫贖了”莊劉叮囑說道,眾人肅然答應。
下面又有一名老成的開口說道:“大伙也別急火火的做,要是逼得太緊太嚴,讓下面弟兄們生分了,那反而做了壞事。”
眾人剛答應,卻聽到外面敲門聲響,頓時安靜下來,聽到敲門聲的節奏數目,這才松了口氣,門打開一名精壯漢子走入,一進來就賠禮說道:“對不住,對不住,會同連正巡營。所以耵擱了。”
這是趙進給他們養成的習慣,大家一起巡視營盤,檢查疏漏,互相提醒補充,效果很不錯,連正和隊正往往也會這么做。
“彭小七,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不來也沒人怪你,咱們這個還不能讓旁人知道,你來的太晚,容易讓旁人看出古怪來。”莊劉肅聲叮囑說道。
盡管大伙入社前發過毒誓,可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莊劉也知道,連正隊正里心思細的不多,都是粗人為多。
那彭小七眼神略有些閃爍,四下掃了掃,莊劉雖然看見,卻沒有太注意,這彭小七有些城府,但對趙進也是忠心耿耿的,聽說還是勇爺小時候的朋友,這樣的人,肯定可以放心的。
大軍交戰,夜襲刺殺,司禮監提督太監魏忠賢魏公公和徐州的土豪趙進達成了鮮血淋漓的默契。
趙進和徐州方面一直很低調,即便每次都占了上風卻不鬧到太大,分寸掌握的極好,這樣的謹慎讓魏忠賢多少松了口氣,對徐州相關的行動,開始用一種漠視的態度對待,讓人舒心的是,即便是漠視,徐州也做得盡可能隱秘,絕不折騰太過,也盡可能的不讓人知道。
這樣也好,無非是捏著鼻子捂住眼睛,裝什么都沒有發生,自家什么都不知道。
在這樣的局面下,馬六一于人在京師搜集消息,打聽各處的風吹草動,然后匯集起來,向徐州快馬傳遞。
專職打聽消息,而且從前還有經驗,又知道銀子朝什么地方花,馬六一于人的活計比王友山做的出色很多很多,讓趙進他們對京師和天下了解的更透徹。
要說有什么隱秘機要,犯了忌諱的消息,那也是沒有的,那邊裝傻歸裝傻,廠衛依舊盯得很嚴很緊,馬六他們所打聽的消息,不比天底下各處地方官打聽的更多,這就算是在分寸之內了。
遼東的經撫不和依舊在持續,已經鬧到了連天啟都要過問的局面,讓天啟皇帝放下手里的木工活計過問政事,說明實在是鬧大了。
天啟皇帝在這件事上沒有太過明顯的表態,他只是說遼東經略熊廷弼和巡撫王化貞不和,耽誤遼東大局,請朝臣議論二人去留,兵部尚書張鶴鳴欣賞巡撫王化貞,有這樣的機會,立刻上疏請求撤掉熊廷弼,留用王化貞。
但這個建議不是皇帝想要的,天啟直接駁回了,命令再議,事已如此,誰都能看出天子的傾向,奈何大明文臣對天子的傾向從來不怎么放在心上,何況還是剛剛登基一年,整日里忙碌木工活計的年輕天子,兵部尚書張鶴鳴依舊堅持自己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