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兄韜光養晦是不錯的,可已經和這馬沖昊碰過,趙兄想和從前一樣謙遜,怕是不能了”
“為何不能,馬沖昊沒有接到旨意,沒有公文,甚至沒有上司的口令,圖謀鄉紳家產,肆意妄為,大家也沒有打,就是他來了又走了,趙某這邊做什么了嗎?”
“可校閱強軍,嚇退數千精騎,這難道不是”
“官府可有一字一紙說是我嚇退的?朝廷可有旨意?馬沖昊率眾北上這件事在官面上等若不曾發生,只要我自己不大張旗鼓,誰又會自己抹黑自己,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呢?”
說到最后,余致遠實在是無言以對,只是苦笑著說道:“大哥真的沒做過官嗎?這等官樣文章,扯皮雞毛的本領,怎么比小弟見識過的官們都高超。”
“我今年二十,余公子今年二十三四?我們急什么呢?趙字營不怕事,可也犯不著和天下人為敵,慢慢來吧”趙進老氣橫秋的回答說道。
余致遠在那里走神,卻有家丁走進來,過來赴宴的商人和各路賓客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家丁們客氣的幫著挪動桌椅,在大堂外的大棚下清出一塊地方來。
“奸邪妖孽,人人得以誅之,把人帶上來吧”趙進語氣很淡然,此時大家都是納悶,場面有些騷動,不是每個人都聽到趙進的這句話。
場地清出來之后,也不管大家聽懂與否,家丁們撤了出去,然后聽到哭喊叫罵的聲音由遠至近,兩名家丁架著一人,三十余人被帶了上來。
“進爺饒命”這是最常見的叫法。
“趙進你這個妖孽,定當被天打雷劈,佛爺不會放過你的”偶有這樣的叫喊。
不過這些聲音都是虛弱無力的很,有趙進邊上的家丁抬起手臂揮了下,架著人的家丁們立刻把這些哭喊吆喝的嘴牢牢堵上。
“這是我的徐州,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能在這里胡作非為,這就是下場。”趙進朗聲說道,說完之后,趙進把手里的酒碗朝著地上一丟,頓時粉碎。
場中已經寂靜無聲,酒碗的破碎聲就是命令,家丁們已經是抽刀動手,一刀刀斬下,一個個頭顱滿地亂滾,滿腔鮮血狂噴,剛才還彌漫著酒肉香氣的大棚和大堂中,立刻充斥著血腥之氣。
這三十幾人殺光,又有三十幾個人被架上來,這一次已經是直接堵上嘴巴的,家丁們動作很于脆利索,斬首之后,將尸首直接拖走,往復三遍,這才算是停止。
鴉雀無聲,坐在空地周圍的那些賓客,不少都長大了嘴巴,衣襟下擺沾染上噴濺的血跡也不自知,大家的臉色甚至還很正常。
就這么古怪的安靜了一會,突然間有人尖叫出聲,有人捂著嘴想要嘔吐卻拼命忍住,還有人急忙站起后退,可站起后腿軟腳軟,直接跪在地上。
大棚那邊頓時大亂,大堂這邊也有很多人驚惶站起,怎么摔個酒碗就血流成河了,這可是百多條人命
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保持正常了,每個人都是臉色煞白,身子顫抖,還有不少人直接閉上了眼睛,坐在趙進那一桌的余致遠雖說距離殺頭的現場有段距離,可他也是臉色蒼白,只不過還能保持者鎮定。
家丁們沒理會場中的慌亂,只是自顧自的帶著石灰什么的進場,然后用石灰將血跡掩埋,又將搬開的桌椅擺回原位,有剛才驚慌失措打翻碗碟的,也有家丁重新換上新的。
收拾一會,連濃郁的血腥氣都被風吹散了不少,地面也沒有了血跡,看起來就和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剛才的殺戮歷歷在目,想到自己所坐的地方剛才血流滿地,甚至有腦袋滾過,怎么還有心思吃喝,甚至坐都坐不安穩,只覺得戰戰兢兢,恨不得立刻離開,可看著不遠處平靜站立的趙字營家丁,誰也不敢亂動。
“不做我趙進的朋友,就是我趙進的敵人,從今以后,想要三心二意投機取巧的,下場如此。”趙進朗聲說道,這句話卻和校閱家丁時候一樣,家丁們次第傳了下去,又有不少賓客失翻了面前的杯盞。
趙進說完坐下,伙伴和親信們都是點頭贊同,如惠更是贊許說道:“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老爺從前就是對他們太慈悲了。
坐在下首的余致遠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了,一開始他沒有開清楚,只是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剛聽到就已經感覺震撼,接下來隨著大堂和大棚中賓客的戰栗表現,從外面飄來的濃厚血腥氣,都讓余致遠愈發清楚剛才發生了什么。
松江余家經營海面上的沙船生意,少不得和海主海盜們打交道,這等豪商看似貴氣,血腥殺人的事情倒也經歷見識過,可以余致遠的經歷,又怎么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著百余顆人頭落地,越想心里越是不舒服。
“看余兄有些不適,是不是先下去歇歇。”王兆靖貌似關心的詢問說道,如惠和周學智對視一眼,都是轉開了頭,心細的人都能看出來,王兆靖盡管和余致遠出身經歷都很類似,但卻很有些相斥的意思。
余致遠只是含笑回答,絲毫不忌諱自己的不適和膽怯:“還好,能撐得住,第一次見識這樣的場面,被嚇住了。
趙進聽到這話,把端起的茶杯放下,淡然說道:“如果截斷漕運,徹底大鬧起來,死的人就是此時的百倍千倍,到時候從徐州到淮安府到整個南直隸,甚至整個天下,所有人都會怨我,怨我妄動刀兵,把這么多條人命的債算在趙字營身上,算在我身上。”
他說的平靜,可聽到這話之后,余致遠愕然,然后沉默下來。
劉勇不愿意繼續這個話題,只是笑著說道:“這次東西南北的人都以為大哥要敗了,聞香教那伙瘋子更是下了重本,這次派來了大批教內的骨于香頭和傳經人,結果大半死在各處的追殺下,其余的都在今天被砍了腦袋,經過這一次,不管怎么講,他聞香教得被打殘不少。”
“恩,雖說咱們不知道那伙信教的到底有多大的規模,可若是還能拿出這樣規模的人手來,那這天下早就是他們的了。”吉香附和著說道。
大家都是點頭,聞香教或許有百萬千萬教眾,但大部分都只是名義上燒香供奉互助的百姓,真正能在平時被聞香教指派動員起來的,就是這些教中骨于,這些人成長起來,并不僅僅要虔信,還要培養還要歷練,這樣的人就是種子,放在某處之后,立刻就可以開壇燒香,招募信徒,這樣寶貴的資源死一個少一個,想要重新培養起來,需要幾年甚至十年,需要聞香教投入人力和錢財。
而這次馬沖昊率眾北上徐州,大家都以為趙進覆亡在即,趙字營各處都在收縮,控制的地盤也在丟棄,一直被排擠在外的聞香教也是下了重本,大量的人員派了進來,就準備將這塊已經垂涎許久的地盤吃下,結果一日翻盤,那些對他們視而不見甚至暗中勾結的地方勢力立刻翻臉,甚至逃出地盤都不依不饒,當真是損失慘重。
趙進和伙伴們對聞香教防備一直很重,因為這聞香教行事詭異,和官府地方上的做事方法都完全不是一路,真刀真槍的對撼趙字營并不怕,可這種摸不到規律的陰謀和刺殺卻讓人頭疼無比,趙進身邊的人就擔心百密一疏,被這幫聞香教的妖孽鉆了空子。
“別用常人的規矩揣測聞香教的做事,這幫瘋子出其不意的事情太多了。”趙進搖頭感慨了句。
“請大哥放心,小弟和各位哥哥這邊不會松懈,會看緊咱們的地盤。”劉勇鄭重說道。
這場宴會的氣氛已經有些詭異了,大堂內大棚下的許多人都在呆若木雞,還有人就在那邊閉眼顫抖,誰也沒心思管面前豐盛的酒宴,還有些人吆五喝六,已經是酒過三巡,來了興致,正在斗酒喧嘩,還有些人則是云淡風輕,就和平常赴宴沒有區別。
趙進那一桌的氣氛最為淡然,大家笑著談些家事雜事,問得最多的就是趙進剛得的兒子趙龍,也談到了陳晃、石滿強、吉香、董冰峰幾個人的親事,王兆靖這個情況不同,大家都知道他要自作打算,而劉勇和雷財則是明確表態,這幾年不會考慮成家的事情。
現在大家對親事都有一個差不多明確的判斷了,都知道該找什么樣的人家,李書辦、劉書辦家里都有女兒,孫甲也有女兒,衛所里千戶和指揮一級家里待嫁的女孩也不少,這些人都和趙字營結合的最為緊密,已經算得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你們看看這些人,咱們平時讓利給他們,給他們種種好處,有幾個覺得感恩的,都覺得理所當然,都覺得咱們給的不夠,甚至還要勾結外人來圖謀我們的家業財產,可現在呢,刀架在脖子上,他們自然而然的跪下了,同樣覺得理所當然,不會為繳納厘金發怒,反倒會為我們饒了他們一命感到慶幸。”閑聊之中,趙進說了一句,聽到這個,大家停下交談,轉頭看向神態各異的賓客們,都是沉默下來。
“以后我們再做什么,就不會像從前一樣磕磕絆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