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色人等滿面笑容的上來招呼,趙振堂一一回應,不過那態度明顯帶著點矜持。
每個和趙振堂打招呼的人總要客氣的夸贊一下趙進,說趙進可愛,說長大了一定會很出息之類的,趙進表面很正常,心里卻吃驚不小,大家這個態度他很熟悉,從前大家面對領導和上級的時候就是這個樣。
自己父親不就是個知州衙門的差役,再加上劊手的差事,怎么就有這么大的派頭和權勢,趙進在那里撓撓頭,心想自己把父親當成那一世的基層警察來看待,可能弄錯了。
就這么一路招呼著來到城南,徐州是北富南窮,到了城南這片,都看不到什么太整齊的房,處處破敗,如果不是此時冬天,路上恐怕都沒辦法下腳,處處都是被凍成冰的污水,即便這樣,也有些難聞的氣味彌漫。
看著趙進皺眉嫌棄的樣,趙振堂忍不住笑了,開口說道:“從前把你圈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見過,養出個嬌慣樣,看到這個就受不了了,這算個鳥,等你去徐州衛里豈不是下不去腳。”
難不成徐州衛更破敗,趙進心好奇,這一世從小到大的確沒去過太多地方,就被圈在家周圍那片了。
雖說這時代的徐州城沒辦法和上一世比,但從北關走到城南,一路上又要應付那么多人的招呼客套,父兩個也走了半個多時辰才來到黑虎廟。
所謂黑虎財神廟是個小宅院,外面掛著不大的匾額,從前或許很氣派,不過現在上面的漆已經剝落,上面黑虎財神廟幾個字看著難看異常,墻應該被水泡過幾次,也塌過幾次,歪歪扭扭的不像樣,那兩扇門的門板早就換過,用幾塊板隨便釘了釘,掛在門框上也算門了,門前一個身穿補丁棉衣的年輕人站著。
相比于前面擁擠雜亂的居民區來說,黑虎財神廟前面倒是有一片空地,有幾個小攤販無精打采的呆在邊上,絲毫不顧及滿地的垃圾和那些更臟的東西。
不管是那名年輕人還是小攤販,看到一名衙門的差人出現,明顯都有點緊張,趙振堂領著趙進直接朝著那宅院走過去。
“這位差爺有什么事?”那年輕人看著趙振堂走過來,連忙點頭哈腰的賠笑問道。
這年輕人應該就是放哨的,趙進心里想到,不知道自己父親怎么處置。
趙振堂臉上已經沒了笑容,擺擺手說道:“滾一邊去,我找糞蛋。”
說話間也不理會那年輕人的反應,直接踹開那虛掩的柴門,大步走進了院。
那年輕人一愣,可也不敢做聲,連忙陪笑著跟了進來,趙進心里納悶,怎么莫名出來個“糞蛋”。
院里的味道更難聞,邊角全是臨時方便的污漬,能看到角落里有一個雕工粗糙的黑虎像,也殘破不堪,大概這廟是供奉趙公元帥的坐騎,也和財神能掛的上邊。
廟宇就是三間磚房,看著也破敗的很,不過也不能小瞧,城南這片,沿路都是土坯和石頭的房,還不如這小廟。
外面臟亂,看著破敗,卻能感覺到里面熱鬧的很,廟門上有厚厚的棉布簾,里面傳出嘈雜人聲。
“快壓,快壓,落下別后悔啊!”
“開了,開了!”
居然是個賭場,趙振堂一手領著趙進,一手掀開了簾。
簾掀開,撲面而來一股熱氣,還有一股難聞的味道,汗臭和各種說不出來的臭味,不過屋里沒人在乎,聚在兩張桌前面熱火朝天的開賭。
趙振堂皺著眉頭掃視一圈,揚聲吼道:“糞蛋呢?”
屋里驟然安靜了下,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一處,卻是背對著趙家父,站在兩張桌之間的大漢。
一看這個人長相,趙進就知道為啥叫做“糞蛋”了,那大漢光頭,頭上卻不想別人那般油光,而是很臟的暗黃色,怪不得有這個稱呼,細想想,這糞蛋和銅頭還真是在顏色上很像。
“誰他娘的這么叫,不想活了嗎?”那大漢吼了聲,轉過身來。
趙進后退一步,他注意到屋里有兩個年輕人神色不對,明顯和那大漢是一伙的,對方人多勢眾,自家恐怕要吃虧。
被叫做“糞蛋”的大漢轉過身,這人比趙振堂稍矮點,挺著個好大的肚,身上穿著道袍,算是體面人的衣服,奈何臟兮兮的不像樣,袖擼起來,下擺塞在腰間,滿臉橫肉,兇惡模樣。
趙進心里更加緊張,趙振堂卻站在那里紋絲不動,冷聲說道:“你這張臭嘴剛才說什么?”
一看到是趙振堂,那大漢橫眉怒目的表情立刻變成了諂笑,自己伸手抽了下臉頰,躬身說道:“原來是趙大爺來了,小的這是臭嘴,掌嘴掌嘴,趙大爺不要見怪。”
趙進瞪大了眼睛,沒想到這人這么害怕自己父親,怪不得混混嘴里的銅頭,放在趙振堂嘴里就成了“糞蛋”。
還沒繼續說話,那大漢笑嘻嘻說道:“這里又鬧又臟,趙大爺去里面坐坐。”
趙振堂鼻里哼了聲,好像對方的謙卑諂媚理所當然,任由對方領路,朝著里間走了過去。
說是里間,廟宇的三間房隔出來的,里面有個火炕,亂七八糟的,味道不比外面好聞多少,還有些脂粉氣和騷味。
這大漢在炕邊胡亂劃拉出來一塊地方,請趙振堂坐下,又吆喝著讓外面人倒茶,然后放下隔間的棉布簾,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來,陪笑著說道:“趙大爺難得來小人這邊,辛苦了。”
趙振堂接過紙包,捏了下就放在身邊,大大咧咧的說道:“今天來不是為了這個,這是我兒。”
說話一指,大漢連忙沖著趙進一彎腰,恭敬的說道:“小少爺真精神。”
“你手底下人昨天找我兒的麻煩,還說今天要打上門來,今天我就是想來看看糞蛋你手下的好漢。”趙振堂似笑非笑的說道。
趙振堂的話還沒說完,那大漢臉色就白了,身體居然顫抖起來,連連搖手說道:“趙大爺,趙大爺,這怎么可能,小的就算失心瘋了也沒這個膽,小的都不敢,小的手底下更不敢了,大爺..”
“昨天五個人,打頭的那個三角眼,別人都叫他虎哥。”趙進開口說道,他知道這個時候該他說話了。
聽到這個,那大漢頓時愣住,坐在炕上的趙振堂冷笑了聲說道:“不是你的人嗎?看來我找錯了?那真對不住..”
話沒說完,那大漢“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喪著臉說道:“真不是小的人,是這片幾個不長進的,小人用過幾次,他們就在外面招搖撞騙,趙大爺,小的這就把他們抓過來,當面說個明白。”
“快點去,我還要去衙門點卯。”趙振堂說了句。
那大漢如逢大赦,慌忙爬起來跑出去,隔著簾能聽到外面大吼:“去把陳二狗那幾個破落貨抓過來,快去,不來就動刀!”
趙進在邊上看得目瞪口呆,這“糞蛋”銅頭的也算地方上的潑皮混混頭目,手里還有個場,能用的人也不少,這樣的土豪惡棍,居然怕自己父親怕成這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想著,趙振堂卻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戲謔的說道:“你小膽氣的確壯了,在這樣的場面居然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