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進低聲說道:“大家加快腳步,等火勢大起來,水社鄉勇就要過來救火了”
所謂“水社”就是街坊四鄰組織的救火隊,一旦起火,有人敲鑼召集,眾人會趕過來幫忙,倒不是說出于公義,而是不救火的話,火勢往往會蔓延開來,成為災難。
街坊鄰居的一出動,他們幾個人就有暴露行蹤的危險。
“會不會燒不死?”董冰峰顫抖著聲音問道,戰場上他能奮勇爭先,可今晚卻一直有點膽怯。
趙進沉默走了一段才開口說道:“柴草淋了油,他又動不了,等別人發現,他活不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出了三條街,回頭看那宅院的方向,已經有顯眼的紅光,顯然火勢已經變大,那個方向已經隱約有了動靜,顯然是街坊四鄰開始被驚動。
大家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眼看著那邊的紅光越來越亮,大家腳步也不斷加快,甚至小跑起來。
孫大雷跑的有些氣喘,卻突然開口問道:“那女的和李陽都被燒死,別人會不會不知道死的是李陽。”
大家都一愣,王兆靖點點頭,其他人都有些想不通,劉勇開口回答說道:“半掩門的錢可不是那婆娘收的,收錢的那個混混肯定知道是誰。”
這樣的談話沒有影響眾人行進的速度,大家腳步始終很快,有人被絆倒摔倒,但還是不做聲的爬起來快走。
已經能看到貨場宅院的輪廓,眾人才松了口氣,大家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回頭向那邊看過去,紅光明亮,安靜的夜里甚至還能隱約聽到那邊的喧嘩。
陳晃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提醒說道:“先回去,回到那里,什么都好說
大家這才轉身,王兆靖向前走了幾步,回頭卻發現趙進還在那邊發呆,忍不住轉身過去推了下,提醒說道:“趙兄,快回去吧”
趙進渾身一顫,這才跟著王兆靖連忙回去,黑暗看不清什么表情,不過王兆靖的眉頭已經皺起。
后門沒有崗哨,門也是虛掩著,雷財就在后門那邊等候,看著幾個人回來,也是松了口氣的樣,連忙關上了門。
趙進等人使用的獨院足夠寬大,八個人也都有住的地方,進了屋,點起燭火,大家才真正的放松下來,各自換下衣服,就著早就準備好的水洗漱一番,打了招呼各自睡覺了,不過趙進卻一直坐在椅上發呆,大家還以為他在考慮什么,也沒有人上前打攪。
陳旱離開屋的時候遲疑了下,還是轉身留下,剛要開口詢問,王兆靖也是回轉,他兩個人對視一眼,陳晃先開口說道:“趙進,你今晚怎么恍恍惚惚的,跟失魂了一樣。”
“趙兄好像進了院之后突然魂不守舍,到底出什么事了?”王兆靖接口說道。
今晚這些事不需要多么細心的人都能看出不對勁,趙進的反應和動作在進了那個院之后明顯慢了半拍,只不過其他人覺得趙進這么做必然有他的用意,而王兆靖和陳晃想要問問究竟。
趙進拿手揉了揉臉,皺眉沉思了一會,然后開口說道:“今晚我殺了個無辜的人,心里很不舒服。”
當趙進拿著短刀刺殺那女人之后,趙進就一直感覺到極度的不安,他不是沒有殺過人,為救木淑蘭殺云山寺的和尚,殺程銅頭,殺亡命刀客,趙進沒有手軟,也沒怎么不安,可傻了那個女人之后,趙進卻覺得自責不安。
畢竟那女人沒有針對趙家做什么,和這件事沒有于礙,是完全無辜的人,從這讓趙進很受不了,收刀的時候,趙進只覺得渾身發冷。
聽到這個答案,陳晃和王兆靖都瞪大了眼睛,好像聽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尤其是看到趙進不像在說謊,這更讓他們覺得錯愕,這幾個月以來,從未見趙進殺人手軟過,殺云山寺僧,殺程銅頭、殺亡命刀客,還有今晚這件事,趙進從來都是狠辣果決,沒曾想為錯殺個女手軟。
王兆靖于笑一聲,開口說道:“那不過是個煙花女”
話說了半截卻停下,似乎覺得自己這話不合適,陳晃朝著地上吐了口唾沫,不耐煩的說道:“你想這些無用的事情做什么,我問你,那天那火如果燒起來,那你家那兩個下人被燒死了還算和聞香教有于系,你家三口被燒死了算不算無辜,好,就算你家三口也有牽扯,如果街坊鄰居被燒死了呢,會不會有人說他們無辜,放火的人會不會覺得心里內疚,還有,如果那女人喊叫起來,咱們幾個做不成事,接下來又被人暗算,那我們算不算無辜”
陳旱的話說得很不客氣,趙進卻聽的很仔細,他正坐在那里沉思一會,站起說道:“我明白了,大家去睡覺吧”
看著趙進臉上沒有什么輕松的神色,但遲疑恍惚卻消失無蹤,陳晃點點頭,轉身出門,王兆靖一直在打量著趙進,站起時沉聲說道:“趙兄你有大志要做大事,婦人之仁可要不得。”
趙進點點頭,卻沒有回答,王兆靖也不多說,只是抱拳示意,然后也出去休息了。
盡管明白自己該怎么做,可趙進并沒有感覺到心里舒服多少,只是坐在那里沉思,勞累了整整一天,想著想著疲憊泛上來,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趙進被伙伴們推醒,有雇來的伙計進屋收拾,看到一地的空酒壇禁不住咋舌,心想這幫小爺到底喝了多少,卻沒注意到后院墻角某處酒氣很重,當然那邊還有別的刺鼻氣味。
吉香父親那邊早就給這里準備好了早飯,吃飯前,王兆靖瞅了個空詢問趙進說道:“趙兄可想通了嗎?”
王兆靖看似隨口一問,可表情卻很嚴肅認真,趙進想了想說道:“想通了,做過的事情就是做過,后悔無用。”
聽到他這句話,王兆靖“哦”了一聲,趙進繼續說道:“我之所以想通,是因為我設想自己如果再遇到這樣的事情會怎么辦,如果再遇到,我還是不會猶豫,我還是會拔刀就刺。”
趙進說得很輕松,但這輕松蘊含著堅決,王兆靖臉上的嚴肅消散,換成了輕松的笑容。
正說著,那邊陳晃嘴里咬著面餅走了過來,嚼著餅剛要開口,趙進笑著說道:“別問了,我已經想通了。”
陳晃一愣,隨即說道:“問什么,我是想說咱們去衙門看看,那幾個人總該審出結果。”
趙進哈哈大笑,笑聲很歡暢,正在那里忙碌早晨的伙伴們都看了過來。
還沒等他們出門,進寶雜貨的尤振榮已經過來送銀了,送來的還不光是銀,還有人牽著兩只羊,一頭豬,還有十只雞以及各色禮品,算起來差不多有十兩銀。
雙方昨天也算不打不相識,按照禮節來說,這尤振榮派人送來就可以,而且只送來月例銀就行,沒想到居然親自送來,還拿來這么多,可以說是隆重了。
“怎么,進寶雜貨一個月能賺這么多嗎?”趙進笑著問了句,按照兩成來算,進寶雜貨一個月起碼要有幾百兩的進項,徐州城內這樣的店鋪也就三四家,而且還都是賭坊青樓之類的偏門生意。
尤振榮躬身笑了笑,昨日他還算從容,這才半天一夜的功夫,尤振榮已經謙卑了好多,趙進繼續笑著說道:“定了規矩就按照規矩做,該給多少就給多少,我不會多要。”
他本是隨口一提,那邊尤振榮遲疑了下,開口說道:“昨晚聽說城東著火,老尤我這一夜都沒睡好,今早想了下,那雜貨店本來就不怎么賺錢,進爺只要兩成實在太厚道了,老尤心里過意不去,特意備了一份禮物,以后每月就給三成吧”
趙進臉上笑容不減,看著誠惶誠恐的尤振榮,他當然明白對方話里的意思,這位是被嚇到了。
誰能想到昨日白天橫掃城南,晚上又去把仇家燒死,這手段未免太過狠辣,想想自己昨天跟這樣的角色當街開打,任誰心里都要擔驚受怕。
趙進上去拍了拍尤振榮的肩膀,本來他比對方小二十歲還多,這動作卻像是比對方大一樣,趙進笑著說道:“尤老哥不用想太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趙某做事一向公道。”
尤振榮被他這么一拍肩膀,下意識的彎彎腰,于笑著說道:“以后尤某就主要在城外莊上住了,進爺有什么吩咐就派人過去打個招呼。”
趙進笑著答應,尤振榮剛要告辭,卻想起進門時看到的家丁訓練,那百余個年輕小伙聽著口令整齊劃一,氣勢逼人,再想想昨日趙進和伙伴們的勇猛善戰,尤振榮猶豫了猶豫,上前低聲說道:“進爺,聞香教從來不肯吃虧的,萬歷二十八年那時候教里有人造反,被衙門里抓著殺了頭,過了一年不到,經手的捕快,書辦還有看頭的劊手,都丟了性命,進爺做了這樣的事,一定要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