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服務。每兩個看言情的人當中,就有一個注冊過可°樂°小°說°網的賬號。”徐元佐道:“任憑你是大商號的掌柜,還是小商號的跑雜,到了客棧里,都是被人呼來喝去,全沒一點分別。”
這或許會讓后世人覺得不可思議,竟然有服務業是這樣的么?那誰還去住!
事實上,在商業社會形成之初,客棧因為需要較大的屋舍、倉房,所以投資高,等閑沒人會涉足這個行當。而客商若是帶了重貨,顯然無法借宿民居、寺廟,所以酒店行業屬于賣方市場。
其次,客棧并非單純的服務行業。它還兼顧了一定的行政職能——檢查路引。雖然嘉靖之后對路引制度的執行大大松緩,但是碰上較真的客棧掌柜,見客商沒有路引,又沒有功名帖,還是會報官糾治的。
“我家若是開客棧,往來客商,不分貴賤,統統將他們捧得如同老爺一般。自然要讓人舒舒坦坦,恨不得不走了。”徐元佐道。
徐誠輕輕拍著扶手,點頭道:“抬頭做官,低頭掙錢,是這道理。”
“其次是衛生。”徐元佐道:“客棧內外,不說一塵不染,起碼不能臟亂。房間之內,日清日掃,不使沾染臟污。所有被褥,一客一換,熏蒸日曬,非得十分干凈方能再用。至于房內虱蚤蟲蟻,必要殺之務凈。”
“第三是便捷。”徐元佐繼續道:“凡諸客商,可以存貨在棧里,也可以租賃會議室,在客棧與人交易。而且他們入住時,掌柜須問清往來,若是正巧趕上下一程有咱們家的客棧,還能派人提前趕去預約房間。若是提前得知客商所需辦理的貨物,還可以聯絡商行,幫他統籌。”
徐誠見徐元佐還要說“安全”,卻覺得有徐家這塊金字招牌做保,誰還擔心這個?他也正有些疲憊了,伸手止住徐元佐,問道:“你可算過成本?”
徐元佐咧嘴一笑,又取出一張宣紙,上面卻是零零散散寫了許多數字。他道:“硬性成本已經收攏了一些,大頭在于買地建房,雇傭人工。軟性成本還在統計預算,包括市場宣傳,縣吏打點。”
徐誠又問:“那客人一夜宿資得有多少?”
徐元佐道:“以上中下三等房分,上房為套房,內主外仆,一夜宿資一兩白銀,包早餐;中房一間雙床或是大床,每間六錢銀子一夜,不包餐;下房三床,每床一錢銀子,不包餐。”
徐誠總算精神一振:“你這還是少了一層。即便下房也要一錢一位,那些客商多有奴仆力活,讓他們住在哪里?”
“掌柜的,”徐元佐笑道,“錢不可能全讓我家賺了。所以我想著是,咱們開客棧,旁邊再讓人開些通鋪。有錢的自然住在咱們這里,沒錢的,或是奴仆雇工,就叫他們去住隔壁五錢十錢一晚的通鋪。”
徐誠一想也是,道:“這倒是我沒考慮周全。”
徐元佐哪里能讓上司承認錯誤,道:“也是我沒說清。”他又道:“若是能夠多置地,還可以做更好的房間,就照五兩一夜收。”
徐誠失笑道:“你這是要做青樓啊!”
徐元佐搖頭:“咱們這里可沒有花酒沒有姑娘。只是在房間上舍得下工夫,弄得跟大戶人家家里一般。想江南那些少爺,極喜歡游山玩水卻又吃不得苦,住在咱們這里豈不正好?而且名聲打出去之后,都知道咱們這里干凈得連花酒都沒有,門風嚴整的人家也都放心了不是?”
徐誠微微頜首:“想得倒是不錯,這幾張紙抄給我,我拿去跟璠大爺說。”
“此事還沒一撇呢,故而我也沒找掌柜的說。”徐元佐笑道:“眼下冬至要到了,員工們歸家心切,做事都有些散漫。我這邊準備妥當了,再給掌柜的過目。”
徐誠搖頭道:“你這也太講究了。這已經夠詳細的了。”
徐元佐卻不肯松口,又道:“不過有一樁事正好要請示掌柜的。”他收起來客棧的資料,又取出一張謄抄干凈的文字,呈給徐誠。
徐誠打開一看,當先入眼就是一副塔圖,又濃又黑的端莊字體寫著《組織架構圖》。
塔頂一格寫著掌柜,橫著拉出一條線,寫著東家。
往下一層,是經理,橫著往下又有“副理”兩個小字。
經理下面一層卻多了,有安保、市場、總務、客服、財務五門,前四個的后綴都是“主管”,而財務寫的是“賬房”。
在這層之下,就是職員、職工。文案者為職員,力差者為職工,都在同一層,并無高低。
徐誠看了下面的解釋文字,知道了各部門的分工職屬,點頭道:“我看可以。待我拿給璠大爺看過,想來不會有甚問題。”
徐元佐再徐誠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低聲道:“掌柜的,您看我將東家橫拉出去,是否妥當。”
“你這個是……”
“東家,在咱們這里就是老爺和大少爺。”徐元佐挑著措辭:“這些自然都是他們的產業。不過,他們日理萬機,哪有心思在這經營方面?照我看,掌柜未必需要事事請教。除了涉及銀錢的重大事項,凡事大可先拍板決策,旬日給報表,每月給報告,告知經營狀況,盈虧幾何,如此足矣。”
徐誠頓時明白過來:“你這小子攬權作怪,還要我學你?”
徐元佐一攤手:“若是我做錯了,自不怕掌柜的責罰。”
“就以你這客棧之事說,若是虧了銀子怎么辦?”徐誠道。
“天下什么生意是穩賺不賠的?”徐元佐道:“若是客棧生意因為我的問題賠了銀子,我自然會拿出累次調查報告,分析報告,證明并非我不盡心。”
“很多事,也并非你盡心就能得到東家諒解的啊。”徐誠意味深長。
“若是東家連這點擔當都沒有,何以做東家呢。”徐元佐也略有所指。
徐誠當然能夠聽出弦外之音,笑笑沒有說話,道:“也罷,這事我知道了,就此去做吧。”
徐元佐點頭道:“我這就作成正本,等掌柜簽署便成制度。”
徐誠本想找點紕漏,也好證明自己閱歷能力非小輩可比,誰知徐元佐竟然做得滴水不漏,讓他無從展示,不免胸悶。他突然腦中一閃,笑道:“這個經理,就是你了吧?”
徐元佐也笑道:“除非掌柜屬意他人。”
“我哪里來的他人。”徐誠笑意更深:“徐經理,你可知道‘經理’二字的來歷?”
徐元佐一愣,道:“不是經辦理事的意思么?”
“呵呵呵,經理啊,內宮中宦官承差辦事,有稱經理者也!”徐誠起身大笑道。
徐元佐一噎:“掌柜的,要不咱們改成經略吧?”
估計很多同學已經想到了張岱對泰山客棧的描寫,不過那已經是萬歷二十年之后的事了,現在才是隆慶二年,還有將近三十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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