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白眉講述的時候,朱七姑默默聽著,講完破城、百官奉天殿議事、恭迎新太子的事情之后,童白眉道:“破城一戰我是親眼所見的,百官入殿議事我沒有見到,但據說當時你兄長和天子的尸首就在殿上,沒人動過分毫,在場百官都親眼見證了你兄長的死狀,篡位反噬,確鑿無疑。師妹,如果這個仇你想要報,我說句公道話,你應當向真師堂報仇。沒有人是殺害你兄長的兇手,他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朱七姑不動聲色,繼續問:“然后呢?請師兄接著說。”
童白眉又接著講起太廟大火、白鶴回歸、龍陽祖師飛升等等,這些都是他親眼所見,雖然不善于言辭,但一股現場的壯麗感還是撲面而來。
聽罷,朱七姑沉吟片刻,問:“太廟大火之前,發生了什么?邵大天師如何羽化的?”
童白眉搖頭:“這我卻不知,都說邵大天師以畢生修為破除赤紅大陣,故此羽化,拯救千萬黎民百姓。”
朱七姑又問:“那你知這赤紅大陣是如何而來?”
童白眉道:“不是都說與白鶴回歸有關嗎?有人說是白鶴歷劫。”
朱七姑搖頭:“傳言而已,不盡不實。你聽說過哪位真師堂真師親口證實了么?”
童白眉想了想,道:“的確未曾有過……老師也不知么?東方師伯是寶經閣坐堂天師,請老師出面,一問可知。”
朱七姑凄然道:“陽成若是想告訴我,我還能跑到你這白眉港來?他就是不愿說......其實他拿瞎話哄一哄我也好,可他又不愿意騙我......”
童白眉看了她這樣子,嘆了口氣,勸解道:“師妹,有什么事情還是看開一些的好。老師是不愿意你為朱先見出頭,他的死是咎由自取,這是公義,非是私仇,報不得!”
當晚,章先打了一頭野豬回來,白眉港高層目前為止依舊是童白眉他們三人,宴請朱七姑吃了一頓橫斷大山的風味特色美食,除了架起篝火將野豬整個串烤了以外,還采摘了不少獨有的美味珍菌熬湯。
朱七姑是大煉師,又是修行界非常著名的女修,曾經在西夏掀起過一場腥風血雨,手中琉璃宮燈可放七寶華光,令佛門談之而色變。更兼帝室尊貴身份,又是被詡為道門第一天才的新晉天師楚陽成之妻,章先和樓煥秋著意巴結,將這幾個月練就的野地烹飪手段施展得淋漓盡致,讓朱七姑吃得十分滿意。
尤其是那只野豬,被木棍串在篝火上烤得皮焦肉黃,嗒嗒嗒不停滴落著油漬,濺落火堆中激起聲響,望之而心懷舒暢、聞之而垂涎欲滴。
朱七姑開心的吃著,不時撕下一片塞進孩子的嘴里,那孩子也不停吧唧著嘴,連呼好吃。
童白眉透過煙熏火燎望向對面的朱七姑和她身邊的孩子,一股溫馨之意油然而生若是能夠一直如此,那該多好。
可惜這樣的時刻太短,也注定不會長久,朱七姑在白眉港待了三天,和他們一道收服了一頭修為高深的靈狼后,還是準備離開了。
“我和蘭兒說好了,她在白眉港再玩一個月,請師兄妥為照顧。”
童白眉一愣:“師妹是什么意思?”
朱七姑道:“好幾年沒回中原了,我打算回去看看,路程辛苦,怕蘭兒吃受不住,先將她留在這里。”
童白眉道:“你還是不死心?”
朱七姑笑了笑,道:“無所謂死不死心,就是想回去看看。”
童白眉默然片刻,緩緩低頭:“孩子我給你看著,你放心,舍棄這條老命不要,也絕不會讓她出事。”
朱七姑道:“師兄看護著,我自是放心的。”
童白眉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朱七姑搖頭:“這卻不好說,一個月后,若我未歸,請師兄把孩子送回云濟島。”說著,遞上一張海圖:“這是云濟島的位置,辛苦師兄了。”
童白眉接過來摩挲著海圖沒開口,朱七姑道:“畢竟是老師,還是去看看吧。陽成他......為你的事情一直很難過......”
童白眉終于點頭:“行,我答應你,到時候把孩子送回去。我也勸師妹一句,畢竟是夫妻,有什么事情過不去的,非要離家出走?”
朱七姑笑著搖頭:“你終于認我和陽成是夫妻了。”
童白眉嘆道:“事已至此,孩子都那么大了,我就算不認又能如何?”
朱七姑道:“師兄,你能這么說,我真的很高興。有空多去云濟島看看你老師,他很是惦念你。”
童白眉問:“你什么時候啟程?”
朱七姑看了一眼旁邊正在跟樓煥秋玩耍的蘭兒,道:“半夜吧,不然孩子會鬧的。等明天醒過來,你就說她娘親去給她買糖吃了。”
朱七姑半夜登船而去,童白眉目送海船出航,看著船頭那盞綻放著光亮、指明方向的宮燈,心情萬分復雜,回到木樓,將熟睡的蘭兒抱進自己的房中,給她蓋上薄衾,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可愛精致的小臉,思緒不知飛到了多少年前。
經過十來天航行,朱七姑的坐船停靠在了龍江碼頭,望著遠處雄偉的跨江大橋,很是震撼了一回,還特意花了一兩銀子,于江瀆廟中敬香拜神。
行人來去匆匆,有扔一文錢躬身敬拜的,也有如朱七姑這般花銀子請香的,廟中俗道也不多問,拜了即可,錢少不攔你過橋,錢多也不會給你找補。
朱七姑在大橋上來回走了一遍,這才意猶未盡的下橋入城。
嘉靖二十九年的京師大變,和兄長朱先見作戰的,就是自己那個便宜干弟弟趙致然。朱七姑明白這不是私仇,也知道自家兄長咎由自取,怪不得樓觀,但心里總是有點疙瘩,便猶豫著暫時沒去雞鳴觀見自己這個在京師如日中天的弟弟。
齊王府已經被抄沒了,她的長公主府倒是好好的,于是便悄悄進了府內。仆役們依舊灑掃值守,說明朝廷和宗人府依舊待她如初,沒有因為朱先見謀逆一案而牽扯到她的身上。
或許,這也與便宜弟弟趙致然的保全有關吧,朱七姑如是想。
她的入府當然沒有人察覺得到,等到半夜時分,她從寢帳中出來,越過高墻,向著皇宮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