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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然聽的入神,方致和便講得更有興致了:“你道姓羅的為何如此小家子氣?此乃天性使然,他幼時貧困,故此看護自家錢財便緊。不過此人倒是有一樁大方之處,他極好金石花草,為此出手闊綽。師弟你若是有什么好玉石好寶貝,或者什么奇花異草,明日便可展示出來,他必定一擲千金!哈哈,當然,師弟你若是想要求點別的外財,趁早息了這個心思,不要白費工夫了……”
怪不得這位方師兄不愿意去烏塘,敢情這廝身無金石花草,便“息了求外財的心思”,懶得去羅鄉宦那里“白費工夫”。
第二天大早,趙然整理了一個小竹箱,塞滿從庫房領出的各色齋醮用具,踏著清新的晨雪,與方致和一并聯袂下山。竹箱分為上下兩層,可以背于身后,狀如趕考應試的書生所用之考籃。上層綁好了絳色法衣和方頭道鞋,下層存放著絲絳、青繩、法燈、銅鏡、銅鈴、符紙等物,中間系著柄兩尺長的桃木劍——這便是他行功設壇的全部家當。
方致和招手換來一駕牛車,嬉笑著向趙然道了別,自往谷陽縣城而去。趙然則坐上了羅鄉宦家派來的馬車,前去烏塘。
馬車在官道上西行十里,便拐下了一條岔道,逐漸向南而去,沿途顛簸起來,讓趙然蛋疼不已。烏塘位于谷陽縣城西南二十里外,雖說離縣城不遠,但并不在谷陽縣外通的主要方向上,故此道路越走越難,最后三里多地全靠車夫和力役生拉硬拽,才將馬車拖進烏塘,把趙然顛了個七葷八素。
不過烏塘確實美!當趙然下車的時候,他的滿腹牢騷忽然間被拋出了九霄云外。谷地里鋪著一層積雪,山坡上的松林結滿了冰掛,在日頭的照耀下閃爍發光。村戶人家圍在幾處青色的池塘周圍,各成籬笆宅院,茅屋中升起裊裊炊煙,時有雞犬相聞,好一派恬淡沖和的風光。
趙然看得癡了,不覺進入凝神之中,眼中狀似不看一物,但天地萬物卻無不盡入心中,只覺此地氣機順暢、生機勃勃,萬象有周而復始之意,其中滋味,妙不可言。凝神的狀態,是趙然第二次昏睡之后得到的一種機緣,說不清道不明,卻可感知入微,察覺天地律動,最是奇妙。
趙然曾想探求究竟,埋首于無極院藏經樓中查詢典籍,但并未查到相關記載,反倒是他所感知到的這種天地氣機,在某些雜類風水術道書中有所描述,稱為“風水氣”,為此,趙然也著實看過幾本風水書,學過些望氣的手段。
在趙然看來,烏塘是他近年來在谷陽縣所見過不多的風水寶地,若與磅礴大氣的無極山比較,這里應當算作小家碧玉,卻掩不住那股生機盎然。
來到一座青白石壁的宅邸前,頂上層層挑檐,形制宛似徽式房舍,但趙然步入其中,院落和園林卻要開闊得多。在管家的引領下,趙然穿過前庭、照壁,就見主人已在深井前的石階下相侯。
羅鄉宦胖胖的肚子藏在肥厚的羊絨大氅中,看上去滿是富態,若無人相告,誰也不知此人二十歲前曾過著幾乎三日兩餐的貧苦生活。
趙然緊走兩步,合十稽首:“貧道趙致然,見過老先生。”
羅鄉宦微微頜首,和趙然見了禮,引趙然入堂上用了一盞茶水,簡單講了講來由:“我家孫兒三日前莫名而殤,便上山相告,請貴院來人作法,以為出七下葬,這趟便有勞趙道長了。”果然不是嫡孫,乃是庶出,故此頭七便要下葬,否則也不是趙然一個人能夠忙活得過來的。
不知多少年前,那時天下為大唐所有,佛道兩家還不像如今這般斗得那么激烈,雖有義理之爭,卻從未到兵戈相向、你死我活的地步。老百姓祈福的時候一般去道門宮觀,超度亡靈則去尋佛門寺廟,向來有“僧不打醮、道不超亡”的習慣,分得很清楚。
也不知何時起,佛道越來越不融于水火,相互間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道門支撐起大明朝,佛門則在西方立起以吐蕃和夏國為代表的大小佛國,兵來將往,國戰不止。也是從這時候起,佛門在法會上增加了祈福還愿的內容,道門則補充了超度亡魂的業務。
趙然今日便是準備了一個“消災陰府儀”,專門用來超度送魂,而且因為羅鄉宦家殤的是庶出幼孫,這個齋醮儀典也相應做了簡化。他和羅鄉宦攀談了幾句,看對方的意思,似乎對此并不感興趣,只是一門心思想要盡快了結此事,將幼孫下葬,于是心里更加有譜。
羅鄉宦召集宅中家眷,趙然則先去布設法壇。管家引著趙然穿過幾進深井宅院,來到一處狹小偏院,這里是羅鄉宦庶子妾室張氏所居之處,趙然聽管家說羅鄉宦庶子已歿,暗道難怪羅鄉宦不重視,庶子的庶子,庶了二次方,而且中間還有斷層,如今孩子一死,這張氏的處境想必更加困窘了。
張氏臉色煞白,穿戴素衣,出來向趙然福了一禮,趙然連忙還禮。張氏抬起頭時,雙眼紅腫,也不知哭了多少回。
趙然見這院子十分狹窄,囑咐管家讓人重新騰清一番,但方圓仍是不敷使用,原定的齋醮儀典便又縮減了幾分。他從竹箱中取出各式器具,在供桌上布了個內壇,請北陰酆都大帝靈牌正位;然后結絲絳為六門,意示陰曹地府六官,各鎮符紙;又燃九宮燈——酆都帝君生辰九月九日,以九宮燈可相招……
一切布置妥當,趙然換上絳色法袍,足蹬平頭道鞋,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樣,可惜他道門階別不夠,否則再戴上法冠,那邊更加出彩了。
羅鄉宦已將親眷招齊,全部聚集到偏院,因地方狹窄,最終也只十多個親近的能夠進來,其他人等都在院外守候。
趙然稍等片刻,喝了聲“嘟——吉時已到,開壇!”其實他自己都說不好什么時候算吉時——出門前忘了翻看道歷,這句唱喝純屬胡謅。
將自己昨夜所作的青詞取出,大聲念誦著,當然念的時候很快,務必要令羅鄉宦聽不明白。無極院專門存有各種青詞“模板”,這篇青詞是趙然翻查了一篇對應“模板”后,稍加改動了幾句而成,算是偷了個懶,只是換了死者的名諱和家籍,其余只字未動,其中難免有些詞句與實際不符。要知道羅鄉宦可是正經一步步考上去的同進士,要是被他聽清楚了這篇青詞的內容,不免貽笑大方。
趙然以余光瞟了瞟羅鄉宦,果見他正在皺著眉頭仔細分辨,于是不敢怠慢,誦讀之時連忙又快了幾分。趙然心下慚愧,暗道果然不負這一年來每日早課的苦功,若是沒有早課上快速連誦九遍道門一百零八戒的嘴皮工夫,今日就要被羅鄉宦抓個現行了。
道士念經,誰聽得懂?羅鄉宦肯定是聽不懂的,所以趙然的“拜表”得以順利完成。
北陰酆都大帝是高等神仙,有專門的手訣。趙然掐了個六獄訣,口中唱道:“急急如律令,恭請北太帝君法駕顯圣——”這可是真唱,尤其是最后一個字,務必要高昂激越,唱出“鶴音”才算過關。
唱罷,趙然將青詞往空中一拋,抽出桃木劍向上猛然斜刺,寫著青詞的符紙被桃木劍戳中的瞬間轟然炸開,化作一團火星。趙然側耳一聽,旁觀的羅氏親眷不約而同齊聲驚呼——這說明效果良好,符紙的作用起到了。
感謝yangzhigang、聽海的歌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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