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二百零九章 法度第一

胡三舍笑嘻嘻說著,卻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胡賢侄,你過來!”

管自己叫侄子?

胡三舍怔了少許,他嫌軍前法令森嚴,這才特意到了定遠這邊,負責軍屯,按理說那些有資格叫他侄子的,都不在定遠,這又是誰?

他一扭頭,正好看到了一張棱角分明的威嚴面孔,胡三舍就是一哆嗦,再往旁邊一看,有個英俊斯文的少年,正在低著頭,旁邊還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崽子,正用眼角斜著他,笑呵呵的,目光不善。

三個人胡三舍都認識!

完了!

他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兩腿發軟,手心冒汗,直接就要跪下去。

沒待他跪倒,朱英就過來,一伸手,拉住了胡三舍,“胡大哥別這么客氣,我爹想跟你好好聊聊!”

朱英人小力氣不小,愣是抓著胡三舍,把他按倒了朱元璋的對面。

此時胡三舍已經手足哆嗦,心怦怦亂跳,魂都要飛了,嘴唇哆嗦,說不出話。

朱元璋卻是從容不迫,笑著對伙計道:“咱們叔侄見面,去把你們最好的酒取來……就要咱大侄子送來的。”

胡三舍不能感覺到不妙,私自釀酒,可是死罪啊!他想要辯解,可是朱元璋目光威嚴,注視之下,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光是哆嗦,恨不得把腦袋埋到地里,

這時候伙計把酒送過來,朱元璋抓過酒壇子,不由分說就給胡三舍倒了一碗!

“喝!”

胡三舍雙手哆嗦,捧起酒碗,酒水不斷往外面灑,老朱也不管什么,只是注視著,讓他喝下去。

無可奈何之下,胡三舍只能喝了一口,竟然被嗆得咳嗽起來。

老朱呵呵笑道:“到底是小孩子!這糧食酒可比果酒好喝多了,你怎么還咳嗽起來了?咱竟然不知道,你小子得了這么個發財的路子,你爹知道嗎?”

胡三舍總算腦子清醒了少許,慌忙搖頭,“不知道,不知道啊!他老人家什么都不知道!”

胡大海沒有卷入,還不算太壞!

張希孟暗暗松了口氣,輕笑道:“那你可是夠不孝的!自己發財,把那么多叔叔伯伯扔在一邊,連你爹都蒙在鼓里,你可是夠不孝的!”

胡三舍已經嚇傻了,只能連聲說道:“死罪,死罪!”

眼瞧著胡公子被人教訓地跟孫子似的,酒樓的東家伙計,都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聽這語氣,這幾位沒把胡大海放在眼里,必定是朱家軍中的大將。

跟胡三舍攪在一起,也就是小打小鬧,想要真正發財,還要看那些大人物!

如果軍中大將愿意摻和進來,這生意可就大得沒邊了。

東家眼珠轉了轉,立刻讓伙計去后面,不多時,取來了好幾壇子美酒,東家親自捧著,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他躬身賠笑,“這位大人,你們叔侄相見,小的沒有別的,正好有些美酒,想要孝敬!”

老朱眉頭挑動,好奇道:“這都是他送來的?”

“不,不是胡公子送來的。”東家聲音有點顫抖,他也是在賭,賭一個大富貴!

“不是他的?那是你的了?”朱元璋聲音提高。

東家咬了咬牙,干脆狠心道:“回大人的話,小的剛剛聽聞大人責怪,說是胡公子自己發財……其實想要發大財很容易的,往小的酒樓送酒的,自然不只是胡公子一個人。還有好些,他們的酒水更好,釀酒的技法也純熟,只是沒有足夠的糧食……如果大人肯幫忙,又豈止是定遠,滁州,和州,乃至江南的生意,都是咱們的!”

酒樓東家昂起頭,懇切道:“大人只需點個頭,剩下的自有小的去辦,保證讓大人賺到大錢!”

“賺錢?”老朱忍不住輕笑,自顧自嘆道:“是啊,沒有人不愛錢的,那咱就瞧瞧你的酒水!”

朱元璋伸手把酒壇子抓過來,撕開了封口,酒香瞬間飄出,老朱眼前一亮,笑道:“這酒水清冽,香氣醇厚,看起來是老窖好酒……先生意下如何?”

張希孟倒了一碗,看了看之后,也道:“果然是釀酒好手,只怕胡公子弄不出來啊!”

胡三舍已經嚇得不會說話了,哪里能管東家作死,只能低著頭。

東家連忙點頭,“大人果然好眼力,現在可不缺釀酒的好手,只是沒有糧食罷了。眼下只要胡公子愿意幫著弄到糧食,產出的酒水,自然有一半的利,都是胡公子的。如果大人愿意幫忙,自然可以比照胡公子的辦!”

“哦!”老朱笑了,“怎么?咱也有一份?”

酒樓東家深深一躬,賠著笑臉道:“自然如此,大人相比要比胡公子厲害多了!”

“你看得出來?”

東家點頭,近乎諂媚道:“小的看得出來,大人雖然是尋常穿戴,但一股貴氣,自然天成,加之孔武有力,相貌堂堂,想必是軍中的大將?小的斗膽揣測,您是徐達徐將軍,還是湯和湯將軍?”

老朱忍不住笑了,“你的眼光還不錯啊?徐達和湯和,你都認識?”

“這個……就是聽過些名聲,心中敬佩,恨不能親眼相見。”

老朱繼續笑道:“你是想拉他們下水?覺得一個胡公子,庇護不了你,是吧?”

酒樓東家見老朱語氣不善,嚇得連忙擺手,“大人在上,小的可沒有那個意思……小的只是覺得自古以來,便不能少了美酒。軍中豪杰,誰不喜歡好酒?小的只是想伺候諸位將軍!”

“是嗎?你又準備拿出多少錢伺候?剛剛你說五成,是不是太少了?”老朱笑呵呵問道。

“少!果然少了!伙計不懂事,小的愿意孝敬七成,七成啊!”東家連忙改口,拿出了十足的誠意。

老朱哈哈大笑,看了眼一直沉吟不語的張希孟,笑道:“張先生,他們愿意給咱七成哩!”

張希孟對這個自投羅網,聰明過頭的東家,也是無話可說。

只能感嘆道:“看起來主公的確比元廷官吏的威望高多了,畢竟他們只愿意給元廷官員三成,而且還是要元廷官吏跪下領賞。主公站著就能拿七成,也先帖木兒他們都要饞哭了!”

“哼!”

老朱突然一拍桌子,低吼道:“七成!咱要十成十!不光要利,還要命!”

說完這話,朱元璋直接起身,邁步就往外面氣哼哼走去。

留下東家和伙計發傻,這人到底是誰?他們說錯了什么?

七成還不滿意?竟然要命!

你以為你是誰啊?

上位嗎?

張希孟一拍胡三舍的脖子,嘆息道:“走吧,等候主公發落!”

主公!

這倆字出口,酒樓東家直接癱了,渾身顫抖不說,一股溫熱,從身體流出,他嚇尿了!

張希孟也懶得廢話,讓朱英扯著胡三舍,邁步走了出來。剛到外面,就有護衛過來,張希孟直接吩咐道:“去,把這家酒樓封了,里面的酒水一點不許流出,人員賬目也都要看好了,這都是緊要的證據!”

護衛答應,按照吩咐去了。

張希孟緊跟著朱元璋,直奔縣衙去了。

定遠的知縣叫王愷,算起來還是老朱的同鄉,他從出濠州的時候,就跟著老朱,后來被放在了定遠當知縣,到現在也有兩三年了。

朱元璋對家鄉人還是很照顧的,甚至有計劃調王愷去應天,擔任應天知府。

可偏偏在這個當口,就出來這么個事。

老朱和張希孟進了縣衙,王愷慌慌張張,過來行禮。

“卑職拜見上位!”

朱元璋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頭扭到一邊,冷冷道:“張先生,你問他吧!”

張希孟點頭,對著王愷道:“你可知道胡三舍販賣酒水?”

王愷一愣,這事怎么讓上位知道了?不過他的心理素質過硬,遲疑之后,立刻拿定了主意,雖然朱元璋不許販賣酒水,但似乎這也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大罪,因此承認道:“卑職,卑職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么不管?”

“這個……不敢管!”

“為什么不敢管?”

“因為他爹,他爹是胡大海!”

張希孟呵呵一笑,“胡大海又怎么樣,像他這樣的領兵大將,軍中有一二十個,難不成就任由他們敗壞法度不成?”

王愷沉默了片刻,偷眼看了看朱元璋,發現老朱依舊繃著臉不說話,他突然扭頭,甩開了張希孟,沖著朱元璋用力磕頭,腦袋咚咚作響!

“上位,胡大海不是一般的領兵將領,他正在進攻紹興,事關征戰,如果因此軍心動搖,釀成慘敗,卑職百死莫贖!為了朱家軍的大業,卑職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時候,壞了大事啊!上位,卑職斗膽建議,無論胡三舍干了什么,也要等著他爹從紹興回師,才好處理,大事為重啊!”’

王愷涕淚橫流,以頭杵地,繼續表明心跡。

“上位,卑職承蒙上位恩典,當了一方知縣,卑職就是上位的一條狗,要替上位看好家啊!”

“你放屁!”

朱元璋勃然大怒,“大局?什么是大局?咱的法令就是大局!糧食就是大局!誰也不許用糧食釀酒,這就是大局!”

老朱俯身,凝視著王愷,冷笑道:“你給咱聽好了!讓胡大海造反去吧!咱的法令不是兒戲!”

一句話出口,天打雷劈!

王愷嚇得面色慘白,幾乎癱倒。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會這樣?

就因為酒水這么點事,逼著一員大將造反?

孰輕孰重啊?

張希孟卻是嘴角上翹,微微伸出了大拇指,好一個厲害的朱元璋,竟然說出寧可胡大海反叛,不能讓律法成為兒戲的狠話。

這才是真正的狠人!

劉福通還敢說跟老朱同為當世英雄,可相比之下,劉福通差得太多了,連毒殺的手段都拿上來了,著實上不得臺面。

任何一個又戰斗力的團隊,都是規矩遠勝于個人。

朱元璋能冒著一個大將反叛的危險,斷然處置敗壞規矩的手下。維護的就是朱家軍的規矩,就是團隊的戰斗力。

而到了大明末世,一個二品文官,隨便砍死了一品武將,卻沒有立刻得到應有的懲罰,國典敗壞,規矩不在,自然是人心離散,不可收拾,一敗涂地,白骨如山,也就不稀奇了。

老朱的態度大大超出了王愷的預料,他瞠目結舌,不知道如何回答,整個人都傻了,只剩下跪在地上哆嗦。

這時候張希孟暗暗探口氣,對于老朱的態度,他自然是五體投地的,沒錯,法令規矩,肯定是第一位的。

但這里面還有一層,卻是老朱忽略的。

張希孟低聲道:“主公,咱們在酒樓里,喝到的可不只是胡三舍的酒啊?王知縣手下,似乎也不是一個人販賣私酒,到底牽連多少,還需要查清楚!”

張希孟笑呵呵道:“總不會那些人的爹,也叫胡大海吧?”

剛剛王愷還是幾乎昏倒,可聽了張希孟的話,直接嚇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