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流寇

第七百七十三章 只有刀,才是我們的長城

前明沃爾都司(又譯鄂爾多司萬戶)唐時當為朔方郡,成化十六年韃靼入侵此地,自太祖、成祖以后明武功第一的成化皇帝令太監汪直監軍,兵部尚書王越提督軍務,保國公朱永為總兵前往御虜。

王越說服汪直請朱永率大軍自南路走,自己則與汪自榆林出邊。汪直部下jing騎箭隊探知韃靼王庭在威寧海一帶,于是盡調大同、宣府兩鎮jing兵兩萬,晝伏夜行二十七日至貓兒莊。

時天降大風雪,汪直同王越親自披甲,率jing騎連夜奔襲威寧海,韃靼猶未發覺,明軍縱兵掩殺,獲大勝。此戰,韃靼達延汗巴圖蒙克(小王子)僅以身逃,達延汗的妻子、蒙古傳奇女英雄滿都海戰死。

戰后,王越功封威寧伯,成為明朝僅有的三位以戰功封伯的文臣之一。

汪直則因此役邊功震驚內外,因太監無秩可升,只能加食米,以年十二石為一級。成化帝便一次給汪直加三百石,前所未有,創有明一朝紀錄。此后更是命汪直總督西北軍務,并賜制敕曰各地鎮守、總兵、巡撫俱受其節制,有不遵號令者可先以軍法處治,然后奏聞。

至此,汪直權勢自開西廠后達到鼎峰,權勢比之“內相”司禮監印也不遑多讓。

而威寧海及貓兒莊等地,皆在河套境內。

順軍第一軍提督高一功奉命出塞入河套作戰后,立即奔襲白城子,大破滿清冊封的郡王塔什海,殺其子、侄、孫29人,并斬蒙古兵3240余,繳獲戰馬兩萬余匹,牛羊九萬余只(頭),俘虜蒙古人一萬余,堪稱大捷。

美中不足的是塔什海的妻子帶了兩個孫子并部分族人西逃虎魯克寨桑部,而虎魯克寨桑部的駐地就在威寧海,也就是白城子以西數百里的都思兔河畔。

河套地區蒙古勢力最強者便是塔什海同虎魯克寨桑,現塔什海部已滅,高一功自是要盡全功再滅虎魯克寨桑部,完成監國要求的“復套”目標,故而留副將郝搖旗率一部兵馬鎮守白城子,自己則率步騎萬余準備長途奔襲威寧海。

高一功出發后,郝搖旗突然集合將士,命人將被俘的蒙古人選出兩千jing壯者押到城外。

時天寒地凍,狂風呼嘯。

被押到城外的兩千蒙古青壯在風中被凍得直哆嗦,一個個都不知道漢人將他們趕出城干什么。

郝搖旗面無表情縱馬看了一圈后,便揮動了令旗。

四千順軍步卒立時向著蒙古人進逼而來,這些士兵都是在長城內新補充進第一軍的兵員,大部分都是時任陜西總督孟喬芳在西安拼湊的鄉兵,基本上毫無戰斗力,甚至大部分人都沒有殺過人。

隨著順軍的進逼,蒙古青壯似乎意識要發生什么,他們開始騷動起來,有人本能想跑,可四面八方除了同波浪推進來的順軍步兵,便是那一群群蠢蠢欲動的騎兵。

風越來越大,漸漸已有雪花落下。

狂風的呼號中,郝搖旗命人發出動手的訊號。

隨著紅色煙花彈的騰空炸響,一條條排成長隊的順軍步卒手持長矛向著被圍的蒙古青壯沖了上去。

他們中不少人目中都是不忍,可上官的命令卻又不敢違抗。

長矛刺出那刻,很多人的眼睛是閉著的。

哀嚎慘叫聲再次響徹在白城子外。

隨著屠殺的繼續,隨著鮮血的四流,那些長城內的農家子弟一個個眼神變得兇狠。

“殺韃子,殺韃子!”

不止一個農家子弟在刺死當面的蒙古人后,興奮的高聲呼叫著。

郝搖旗更是催馬踏入蒙古人群中,鋒利長刀不時劈下,一顆顆人頭滾落在地,鮮血讓枯黃的草地變得無比紅艷。

紛飛的鵝毛大雪很快掩蓋了草原上的血跡,天地間變得白茫茫一片。

一切結束后,渾身上下都是雪花的郝搖旗咧嘴笑了笑,拿起親兵遞來的一壺酒便“嘟嘟”的往嘴里灌。

一壺酒下肚,火辣辣的燒心,郝搖旗卻是渾不在意,打了個酒嗝對部下吩咐道:“上報行營,塔什海余部趁提督領軍西進作亂,叫我老郝殺了兩千亂賊!”

言罷,很是得意打馬進城。

這兩千人頭,也是戰功。

而郝搖旗是陜北人。

有明一代,陜北人最恨塞外韃子。

雖然監國再三諭要要求善待河套地區投降的蒙古人,可郝搖旗覺得善待是可以的,但這個善待可以放在后面。

至少,不除掉這兩千蒙古青壯,他郝副將晚上睡覺不怎么塌實。

自家應該算是菩薩了,這事換成黨守素,多半是一個活口都不留的。

老黨他全家可都是叫蒙古韃子殺光的。

隨高一功奔襲威寧海的還有行營調撥至第一軍的六名待贖漢將,六人分別是前明大凌河副將孫定遼、前明游擊劉武元、前明屯衛副將鄧常春、前明萬歷武進士,鎮武堡都司的金勵。

另外兩人一個是滿清冊封的續順公沈志祥之侄沈永忠,還有一個是隨阿巴泰入關敗明朝總兵張登科、和應薦,又攻破太原擊敗順軍大將陳永福的吳汝玠。

這六名待贖漢將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擅長于騎兵奔襲作戰。

將此六人撥至第一軍聽用,顯然是有深意的。

六名待贖漢將眼下都在第一軍的軍部“帳前聽用”,并無實際差遣,有需要時即發令箭,無需要時帳前侯命。

戰前,前明萬歷武進士出身的金礪,將成化年間的威寧海之戰詳細與高提督說了一通。

因為這次威寧海之戰很值得順軍借鑒。

高一功聽得振奮,挼須遙看西方對一眾部將道:“媽啦個逼的,人家一個沒吊子的都能橫掃王庭,咱們這幫人難道還不如個閹人!”

言罷,督兵萬余長途奔襲威寧海。

當年太監汪直以兩萬明軍橫掃韃靼王庭,今日高一功只以步騎萬余便想再演此役,看來是大膽,實際卻是牛刀小試,輕松的很。只因河套地區的蒙古各部早已衰弱,遠非一百多年前強盛之時的韃靼。

不過即便那時的韃靼無比強盛,也被一個太監領著兩萬人給搗了黃龍。

此事證明一個事實——只要敢想敢干,任何事都能發生。

太監不讀書,所以能干成。

文官書讀太多,所以干不成。

自白城子西進要橫穿兩百里沙漠戈壁地區,順軍以歸降蒙古人為向導,攜帶大量飲水及牲畜,雖萬余士兵,卻做到一人兩馬,沿途也是晝夜不停,換馬不換人。

臘月底的塞外,那真是冷的出奇。

狂風呼嘯、黃沙漫卷之中更是大雪紛飛。

萬余順軍在高一功的帶領下,以再掃王庭之決心奔襲于沙漠之中,當真是大雪滿弓刀。

“我們是一百年來第一支出塞的漢人軍隊!”

高一功所說的這個事實,讓萬余順軍將士即便大字不識,都能于這塞外大地的嚴寒之中,從胸膛泛起滾滾熱血。

“出塞之前,監國于我言,萬里長城絕非我漢人御敵之墻,而是我漢人飲馬草原,橫掃胡虜的根據之地!”

“從今往后,我大順寧死不退長城!”

“如果長城消磨了我們的意志,如果長城滋長了我們的安逸,如果長城讓我們變得懦弱,如果長城讓我們變成胡虜的牛羊,那就拆掉長城!”

深夜中的軍議,高一功不無豪情對諸將道,“刀,只有刀,才是我們真正的長城!”

由于塔什海的妻子帶人逃出白城子,因此隨高一功奔襲的將領們都認為虎魯克寨桑部肯定已有準備。

待贖漢將沈永忠勸高提督先派一支jing銳探馬至威寧海打探,摸清虎魯克寨桑部虛實,以免撲空,或被虎魯克寨桑部伏擊。

高一功卻判斷塔什海的妻子一行雖已逃出兩日,但他們逃走匆忙并未攜帶多少物資,故而未必已經趕到威寧海。就算趕到,虎魯克寨桑部也不會想到大順的軍隊會來得這么快。

“出塞作戰,就是一個快字!”

雖然自己也是第一次出塞,但高一功卻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只要搶在敵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出現,哪怕不能取得奇襲效果,也一定能讓敵人陷入極度恐慌之中。

到時,輔以監國所說的“政治”手段,同樣也能解決虎魯克寨桑,從而河套地區在脫離中國百年后再次來歸。

威寧海,虎魯克寨桑部。

當夕陽終于落下時,天色已經黑的不能再黑,蒼茫大地完全籠罩在黑夜之中,讓置身于中的人類既感到無比渺小,也感到一種無形的畏懼。

虎魯克寨桑部以都思兔河為部落歇息地,他們不像塔什海部以白城子為部落核心,而是傳統的蒙古放牧組織方式。

這意味著只要順軍能夠在虎魯克寨桑沒有任何防備前出現,這支為虎作倀的滿洲附屬部落就一定會被消滅掉。

天黑之后,都思兔河兩岸便陸續燃起無數篝火,忙碌了一天的蒙古人開始圍著火堆烤羊。

羊肉是蒙古人最主要的食物,吃完羊肉再喝上一碗關內漢人的販來的茶,那真是無比愜意的很。

可惜這兩年關內那些漢人的商販卻是在河套草原絕了跡,沒了漢人商販,蒙古人沒了鹽,沒了茶,也沒了布匹,更是沒了鐵鍋,很多勇士的兵器都因為無人維修而變成廢鐵。產出的各式皮毛也因為沒了買主不得不堆在那里,任由蟲咬腐爛。

虎魯克寨桑王爺一直為這些事情苦惱,他曾經派人往長城試圖同守關的漢人軍隊商量互市的事,可是那些漢人的軍隊卻經常換來換去,一會綠營一會西軍,一會又變成順軍什么的,使得虎魯克寨桑王爺摸不清楚現在長城內到底是誰說了算。

眼下也只能先維持著,讓族人們節省一些鹽巴,等關內的事情定了之后,那些漢人的商販總會再出現的。

這世上,有誰會嫌錢多呢。

前些年山西的商人往關外運火藥,運糧食販往遼東時,虎魯克寨桑可是從中吃了不少好處。

沒法子,誰讓那些明朝不讓賣的東西只能經他河套地區往遼東販呢。

虎魯克寨桑現在考慮最多的是謠言是否真實,強大無比的滿洲人是不是真的被漢人的軍隊擊敗,如果是真的話,那他虎魯克寨桑就要馬上扔掉滿洲給予的大印,派人同關內的漢人和好。

畢竟,他虎魯克寨桑部只不過是一支弱小的可憐存在,滿洲人他惹不起,漢人他同樣也惹不起。

當然,如果漢人不強大的話,他還是很樂意從漢人手中搶一些好東西過來的。

部落里就有幾百個漢人婦女,是十年前他隨滿洲人入關搶來的。這些漢人婦女可好的很,已經為他的部落生下上千名孩子了。

虎魯克寨桑最喜歡的一個漢人女子又大了肚子,而她的丈夫已經為王爺放了整整九年的牛羊,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奴才。

不過虎魯克寨桑覺得自己年紀也大了,那種事已經力不從心,而且最近這兩年身子也是一直不太好,因此他準備在死前就將這個喜歡的漢女賞給他的長子阿達,免得他死后幾個兒子為了他的女人大打出手。

同往常一樣,虎魯克寨桑同子孫們合聚一帳,吃了兩塊羊肉后,虎魯克寨桑便先去休息了。

人吶,不得不服老。

回到自己大帳時,他看了眼漆黑的天空,知道今天夜里可能會下雪,但愿這雪不要下的太大,要不然形成白災的話,對他的部落又是一個致命打擊。

明天還是派人去白城子一趟,塔什海和漠南那幫人靠的近,家底子也厚一些,看在多年情份上,總能賣些東西給自己吧。

虎魯克寨桑如此想道,然后在那個挺著肚子的漢女攙扶下,悠悠晃晃的進了帳篷。

寒冷的夜里,王爺并不知道危險即將來臨,他的族人們同樣也不知道。

“是這里了!”

幾里外高低起伏不平的一處丘陵戈壁上,幾十名騎兵聚jing會神的看著遠處。

視線中,一堆堆的篝火從南到北,沿著一條大河綿延十幾里地。

在派人回去稟報提督后,難掩心中興奮的“待贖漢將”吳汝玠帶著這些探馬騎兵往河邊摸去。

對于遠處的都思兔河,吳汝玠再熟悉不過,因為他曾隨汗王洪太遠征過林丹汗。

不同的是,當年他是作為大清漢軍將領出現在河套,今天卻是以大順將領的身份出現。

兩個身份的轉換,體現的不僅僅是降將,而是認祖歸宗。

他吳汝玠,留上一萬條辮子,還是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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